宋明骑着自行车，带着方晴回宋庄中学，冬天的太阳快落山了，只露出昏黄昏黄的半张脸。路边的树枝光秃秃的，几只喜鹊还在树上田间飞来飞去。一辆拉煤的大卡车从她们身边隆隆经过，卷起一团灰尘，方晴早把头裹风雪衣的风帽中，紧紧抱着宋明，把脸贴在宋明的背上躲避着灰尘。

    韩如雪的叔叔韩富生凭借自身关系组建了一个运输车队，主要从方晴的父亲所在的煤矿等处拉煤，这些大卡核载10吨的拉15吨，核载15吨的拉30吨。这里不是夸张的修辞手法，而是如实交待。

    这些大车，把原本坎坎坷坷的土路又轧得到处大坑小沟，尘土飞扬。害得方晴只要一看到有车经过，不管是汽车还是马车牛车，方晴都会赶紧拔自己的头部裹得严严实实，把脸紧贴在宋明的背上躲避灰尘。

    经过桃源集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宋明和方晴到小饭店里吃了碗炝锅烩面，继续赶路。

    方晴嫌坐在自行车上冻得脚冷，就和宋明一块儿步行回家。

    她俩边走边聊着黄老师的事。

    宋明说，我们得承认，黄老师是个优秀的校外辅导老师。

    方晴说，作为辅导老师确实很优秀，但他既没有上过师范院校，也没有在学校正经教过课。不是教书教出来的教师，而是练题练出来的做题高手，他其实根本不懂常规的课堂教学，却因为会辅导做题而自认为会课堂教学。看起来二者都是上课，其实这是两码事。

    宋明说，现在的问题是，他在那方面越优秀，他就越固执，就越难改变。

    黄老师对正规的课堂教学与校外辅导的区别缺乏深刻的认识，错把新授课当练习课上，把初二的学生当高三的学生教。他常说他辅导的学生谁谁从多少分提到多少分，好像这都是他周日辅导了两节课的成果，其实他忽略了一点，这个学生在学校已经刻苦学习了五六天，做了了不少练习，然后才是周日又在他的引领下训练强化了一下。

    方晴说，对。学生在吃他这半块烧饼之前已经吃了五个肉夹馍了。他却以为是他那半块烧饼把学生喂饱的。

    一多半是这些原因。方晴说，咱学校的学生和这里的学生都一样，但学习差别这么大，肯定是教学和教师出了问题。你看看这里的老师，除了咱们几个，其他一半来自校外辅导班，一半是刚毕业的高校学生，都没有经过正规培训。刚毕业的学生还好说些，至少谦虚好学，说什么也听，有错就改。辅导班的老师恐怕很难改变。

    也是，宋明说，他们天天接受的是辅导班的那一套训练模式，天长日久根深蒂固，而且在那个体系中轻车熟路又不乏成功经验的支撑，确实也经过实践检验的，自然不会轻易改变。

    方晴说，你看出来没有？像黄老师这些辅导班的高手，从心底看不起像咱们这样的学校教师。认为咱们都是混饭的，不负责任的，死板教条的，是问题学生的制造者。他们比咱们更灵活，有创意，更负责，更会教，是问题学生的解决者。

    只是教会几个学生几道题就认为比学校教师高明许多，看看，你们教不会的，我教会了吧？你们五六天都教不会的，我一两小时就教会了吧？还有什么比事实和结果更有说服力的？

    宋明说，校外辅导是装修，学校教学是盖房子。校外辅导受条件限制，只能修修补补。让修补匠来盖房子，一多半房子会塌，让修车的造汽车，一多半会翻车。

    方晴说，真是个理工直男，打个比方都是一股钢筋齿轮味儿，一点艺术美感都没有。还好，幸亏没有拿RNA转录什么的打比方。

    宋明说，那你来个有艺术美感的，有香草味儿的，狐狸精味的也可以。

    学校老师是造型师，校外老师是化妆师。怎么样，美吧，够味儿吧？

    造型师？一层一层盖房子的建筑师是不是更恰当些？

    唉。你呀，就算为了艺术美牺牲点精确度又能怎么样？

    好吧，看在你这没有校外辅导过的天生丽质的DNA上，我认为，你的比方很美妙，够味儿。美的东西更容易被人们接受。你可以跟他们交流交流，说不定化妆师也可做做造型。

    你以为人家会听吗？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校外辅导班的老师从内心看不上咱这学校老师。

    你也别这么确定嘛。那是他们不了解咱，如果相互了解了，说不定会改变他的看法的。

    我看不好办，你没看人家说咱时那股酸不溜秋的臭豆腐味儿？方晴说。

    他们总觉得比咱们这些老师高明负责任，因为咱五六天都教不会的问题，人家一两个小时就教会了。所以，人家自然会认为，学校老师不是死板愚蠢就是不负责任，不然，为什么他们一两个小时能教会，在学校学了五六天也学不会呢？

    在他们看来，咱们都更像看家守院的狗，他们是野外生存的狼，远比咱有战斗力，更优秀。

    所以，咱要给人家提意见，人家根本不会听。

    宋明说，小宝呀，你想多了吧，一份直觉再加上猜测与想像，就洞察全世界了。哪有这么多心思？要不咱啥时候去山里转转吧。

    干什么？

    你闻闻哪座山有金子味，下面铁定能挖出一座金矿来。

    呵呵，我亲爱的大宝，相信吧，我们女人的鼻子，能不能嗅出一座金矿来不知道，但一定能嗅出男人们藏起来的小金库来。哈哈哈。

    就算你说得对，又该怎么办？宋明问。

    怎么办？照着规矩办呀。规矩是什么？规矩虽然不能出奇制胜，但能最大程度的减少失误和偏差。

    不看教学参考书，不写教案，不批改作业，不组织适当教学活动，单靠来源于辅导班的经验设计几页所谓的秘籍，再留到周末清查，听他们说起来很完美，其实根本行不通。

    周末清查，那就是一个糊弄家长的噱头。一个班五六十个学生，怎么清查，清查什么，谁来清查，需要多长时间？查出问题怎么解决，什么时间解决？都缺少具体的操作方案。

    而且，周末放假，学生心都飞到家里了，有几个学生能静下心来，认真做好清查？

    他们这些辅导班的老师，认为我们学校老师看教学参考书是为了偷懒照搬，写教案是形式主义，浪费时间，应付差事，布置课外作业是转嫁教学负担，是教师无能的表现。

    咱们的教学常规在他们眼中都是形式主义官僚主义死板教条的垃圾。

    宋明说，你的建议很好。我明天就去找高校长谈一谈。不管是公立学校的学生，还是私立学校的学生，都是祖国的花朵，是我们未来的希望，耽误不得。

    方晴说，你看你，又来了。我们只是来支教，上好咱的课就行了。宏文学校的事，咱们最好别掺和。说多了说少了，招人忌恨。

    但是宋明还是没有忍住，第二天来到宏文学校，把他和方晴的一些想法，跟高校长做了交流。

    高立峰校长自然也看出了问题所在，他非常认可宋明的想法。

    高校长也与黄老师进行了沟通，要求黄老师看教参写教案，规范课堂教学，不能以练习课代替新授课等等。

    黄老师听了，皱着眉头为难的说，我也感觉。学校的课堂教学和我们在辅导班的教学确实不一样。现在搞得我一点儿自信都没有了。要不你们再找老师吧，我还是回辅导班儿上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