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上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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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新林租地

    袁新林老师不愿意随宋明她们去。

    他说,那都是你们年轻人玩的事,我这个老头子,喝酒二两倒,洗澡怕水烧,唱歌公鸡嗓,跳舞扭闪腰。凑不起这个热闹。我还是跟王校长一块儿去吃个面吧,吃了面我还想中午休息会儿呢。

    宋青山说,袁老师,这个场合,我去讨人嫌。王校长也不适合去,连主任去了也不方便。您老就委屈委屈,带上你的打狗棍,去帮宋明镇着点场子。这样,让江主任当你的专职司机。这二十多个人,你若不去,我和王校长吃碗面也吃不安生。

    袁新林老师说,那好吧。我这把老骨头就再去卖卖老。

    又对宋明说,你们先去,我和王校长再商量点事。

    王敬琛校长全家已经都搬到了市里,他从父亲手中接过的100多亩地,经过两次学校扩建占用了一部分,现在还剩二三十亩地,分布在学校的周围。其中学校南边这个地块最大,有12亩地。

    袁新林的家在渔林镇的西边,离宋庄中学比较远,他家里面也还有十来亩地。因为离家较远,所以他的教学和农活常常难以兼顾。

    就像今年,地里正收割麦子的麦忙季节,学校正好也处于复习冲刺阶段,他是两头忙,两头顾不上。

    结果又有部分地里的麦子收割晚了些,落镰了,长熟的麦粒从干焦喳喳地麦穗上脱落下来,在地垄上撒落一层,看得人心疼不已,收成减少了1/4,为了这事,他媳妇儿给他生气,不给他做饭。

    袁新林以前在西部联中当校长。

    那时候到了麦忙季节,看到袁新林校长忙不过来时,联中的老师和学生,下午下学后会趁着天气凉快了些,四五个老师带着一帮学生,跑到他家麦地里,帮他收割麦子。

    他们这里和渔林镇东部不同,大部分都是坡地,他家最大的一块还算平整点麦田有差不多三亩。

    几十位老师和学生到了地里,每人分上一截,大家有的收割,有的选出一把一把泛青柔韧的麦杆挽结着捆麦个的麦矱子,有的在腰里缠上七八个麦镬子,跟在割麦子的身后顺垄放置着麦矱子,方便割麦子的人把割下的麦子放在麦矱子上,后面的人又手脚麻利的用麦矱子捆着麦个子。

    大伙说说笑笑呼呼哈哈干得热火朝天,鲸吞狼剽,半下午就能割下一大半。有时候干到晚上月亮挂空,他们赶着把麦子割完了,就到袁新林家吃晚饭。

    一大锅小米稀饭,一小盆咸菜,一大盆黄瓜西红柿粉丝花生豆调的凉菜,还有几提啤酒和饮料。大家就在袁新林家的院子里,随意找个地方蹲着或者席地而坐,边吃边喝。这个时候,就算是学生,也可以和老师一样吃凉菜喝啤酒,亲亲热热,热热闹闹。

    要是谁的手上不小心割了口子,也没人当回事,有的让袁老师随手抹上一撮烟灰,有的放在嘴里吮一吮,舌头舔一舔,有的按压一会儿止了血继续干,很少有人去卫生所包扎的。

    现在,袁新林来到宋庄中学,一来离他家里太远,二来现在的教学任务比那个时候紧张多了。

    就算七八年级没有中考任务,但他们也有了早晚自习,每个班级的学生数量也是原来的两三倍,教学负担之重,与那个时候不可同日而语,已经没有人能够再抽出时间,像以前那样拉帮结队的去帮忙收割麦子了。

    宋庄中学在袁新林、赵怀诚老师等一批老教师退休后,校长与主任,领导与老师、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日渐疏离。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校长与老师、老师与学生、学生与校长打成一片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王敬琛一家全部搬到城里之后,他家的地前两年还有人耕种,后来也基本抛荒了。

    这两年随着深水机井的水位越来越深,浇地的成本已经翻了倍。化肥、农药价格也不断翻着筋斗的涨。耕种、犁耙、收割等费用也全线飘红高涨不停,人工费也三年间长了两倍。但粮食的价格,不但增长缓慢,有的年头甚至不涨反跌,粮食越丰收,价格越便宜。

    以致现在在家种地,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也就顾个吃喝,并没有多少收益可图。

    粮价时涨时跌,粮价涨一分,日常用品就紧盯着粮价加倍涨两三分。但粮价降一角,日用品却保持原价,如果大恩大德地也降了一分,那商品份量或用料就会悄悄的减少。

    啤酒由一瓶600ml减少到500ml,味道还淡了。一袋醋,价格涨幅不大,但份量由500ml减少到450ml,400ml,350ml到现在300ml,口味还差了不少,只酸得倒牙。要想吃到原来口味的醋,就得买什么精品极品宫廷特供之类,价格明显上了一个档次。

    对于宋明来说,他们以前用最平民的价格从宋青河家的醋坛子里舀出的那勺散发着米香让他半路上忍不住怼着醋瓶喝上几小口的醋,竟然是现在高不可攀的宫廷特供。

    每念及此,宋明恍然觉得,他那时就是一位提溜着醋瓶行走白王宫的太子阿哥。

    最夸张的是食盐。食盐由原来的大盐变成了精盐,精盐又变成了加碘盐,价格竟增长了几十倍之多。

    宋明对这种加碘盐常常心存疑惑,他不清楚这盐中碘的含量是怎么确定的,盐商们怎么就能这么肯定,所有的人,成人儿童男人女人口味轻的重的爱吃菜的吃海鲜的还有像宋金喜爱啃洋葱头的千差万别的人,都按他们的含量每天吃三次就都正正好呢?天天吃会不会在体内碘超标呢?

    碘到底是不是可以当饭吃呢?

    他这个文科生,搞不懂这些需要用滴管试管酒精灯让碘升华凝华散发出神秘迷人紫红色的科学实验,但从此买不到不加碘的盐了却是明明白白的现实。

    当其他生活用品也是水涨船高时,唯有粮价跌跌不休。

    宋明家种的十三亩地,其中有八亩是麦田,其他为坡地和荒地。有的种了棉花,有的种了红薯,有的种了豆子和耐旱的高粱。

    今年打完麦场,看着那装得满满的一袋袋和宋明一样肤色的麦子,宋明的母亲非常高兴,她认为,今年无疑也是个风调雨顺的丰收年,她估摸着,今年收的麦子又比往年每亩地能多收百十来斤。

    宋明可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这是假丰收,甚至亏了本。

    母亲听了很不服气,她说,再怎么说,也比十几年前收得多,以前每亩收300斤都有的赚,现在一亩地能收八九百斤,好的年景能收千斤,怎么会亏了呢?

    宋明吃过晚饭,和父母亲坐在院子里水井井台上,就着小饭桌和厨房的灯光,铺开一张画着司母戊大方鼎和四羊方尊的精美画报,那是宋明的姑奶奶家为卷挂面收的书纸,宋明看得那画很精美,就从一堆书纸中捡了过来。

    他在那铜鼎画的空白算了一下。

    先说麦种。

    母亲说,一亩麦田,20-25斤种子,按20斤算吧。

    父亲说,哪里是20斤?水漂选种扔就扔了三四瓢不饱满的秕麦种。

    母亲说,怎么算扔了呢?那不是也喂牛了吗?那不算。

    父亲说,都是你说了算。你想把什么说少就少,你想把什么说多就多。反正你舌头是软的,里翻外翻随便翻,比那统计局的数据还能忽抡。

    他们大致算了一下。一袋尿素去年20元,今年一下涨到30元还不好买。两袋碳铵,五车有机肥,耩地10元,犁地30元,最少浇三次水共需60一80元,打农药最少两次共需20元,收割35元,打场需要不少于20元电费。最好的一年收成是净干麦500公斤。

    今年国家收购的指导价是每公斤7角,但他们县里面实际执行的合同收购价是每公斤5角。

    母亲说,去年还6角5,想着今年应该涨到7角8角呢。现在什么都涨,就粮价在跌,这也太不厚道了。

    父亲说,你满足吧。议价粮的价格更低。

    合同粮之外的议价粮,以前比合同价要高。现在麦子连年丰收,议价粮收购价格越来越低。

    父亲说,你们猜,今年的议价粮什么价?

    母亲说,怎么也得给6角5吧。再不济也得6角吧。

    父亲说,你可拉倒吧。我听说,今年竟然比合同价还要低,每公斤在3角5分到4角5分之间,你爱卖不卖,反正粮站的仓库里也盛不下了。

    母亲不相信说,不会吧?你又在胡咧咧个啥?一瓶汽水都三五角呢。一斤麦子还不如一瓶汽水值钱?

    父亲说,那能那么算?一块电子表都值上百斤麦子呢。对,每亩地还要向大队交27元的提留。

    宋明记了一下。

    每亩麦子的总收入是250元,不算她们全家人和一头牛起早贪黑烈日寒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工费,各项开支都取最低值算,净收入为:

    250元-10元种子-50化肥-10元耩地-30元犁地-60元浇地-20农药-35元收割-20元电费-50公斤公粮(约25元)-27元提留=-37元。

    为了节省开支,宋明家尽量减少化肥用量,增加有机农家肥用量,耩地犁地用自家牛,人工哈腰撅屁股收割,大约每亩能节省八九十元左右。

    这样一亩地能获得五十元左右的利润,八亩地能获得400元左右的收益。

    碰到风调雨顺的好的年景,五亩坡地和荒地的收益,都比八亩麦田的收益高。

    宋明的父亲也算了算。

    他说往前推15年左右,一般人家娶一个媳妇儿的总费用(除了三间新房或新院落的费用),大约是一个一般人家四五年的收成。

    而现在如果一个庄户人家完全务农,完全依靠地里的收入,娶个媳妇儿需要20年到30年的总收入。

    也就是说,如果完全依靠务农的收入,一般人家已经很难再娶得起媳妇儿了。

    宋明听了心里沉沉的,比那八亩地的八千斤麦子还沉重。现在城里的房价比去年又大涨不少,他和方晴两人的工资不吃不喝一分不花加在一起刚够买一平米。

    而方晴的母亲一直坚持要求宋明在城里买房。每每想起这事他就头疼,不是形容词头疼,是病理词头疼,真的头疼,头真的疼,脑壳从里到外的疼。

    因为种地的收益不大,近两年王校长家的田地也无人耕种,基本抛荒。

    袁新林老师想租种王校长家的田地。王校长家的这块田地除了地南头有些向东南栽头倾斜外,大都是平地,比他家的坡地要好得多。这样,他住在学校,守着田地,种地也方便些。

    王校长自然同意了袁新林的请求,准备趁今天下午有时间,和三边的地邻勘定一下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