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上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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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铁笔判官

    韩运来是从联中合并过来的英语老师,生的大脸方口虎背熊腰,虽不是一表人才,但也是高大魁梧。声音浑厚粗犷,只是发音好像口中含有一小块卵石,舌头打着一个小卷儿,有些含混不甚清晰。听他说话,就像听到一个打夯机一样,声音扑通扑通铿锵有力,但是又很生硬吃力,词句之间用力过猛拐不过弯来。

    他少年身体正发育时,曾经在外乞讨,经常饥一顿饱一顿风一顿雨一顿,谁也想不通为什么他这位可怜的乞儿竟然能够长得这么高大壮实。

    据说他与刘主任也有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在联中的时候,也成让他担任过中层领导。

    但无奈他生性疏阔孟浪狂狷放荡,最终丢了职位。

    韩运来吃饭必用大海碗,捞面条儿必须挤在最前边捞第一筷子。

    他捞起面条后,常不顾刚出锅的面条烧喉咙烫嘴,扑溜溜扑溜溜几下就将一海碗面条顺到肚里去了。在他后面捞面的人,刚捞起面条加上卤菜,还没搅匀,他第一碗已经吃完准备捞第二碗了。

    他喝酒必喝七八十度的烧刀子酒。味道辛辣劲道,酒体如八爪章鱼。韩运来每喝一杯下肚,都辣得他紧闭了眼,嘴大大的咧着,只把嘴角咧到了耳朵根,像个张大嘴巴的大河马。一双紧闭的眼睛带着眉头额头和那鼻子使劲儿往鼻根挤,仿佛要把鼻泪管都能挤出一截半截来,比那26路公交车还挤。

    他紧咬着牙嘶嘶的吸着气,空气从他的齿缝里急速的穿过尖哨有声,像隆冬里呼啸在山谷罅隙里的飓风。

    辣烧劲过后,他握着空酒杯,猛地往桌子上一砸,大呼一声,爽!几乎同时就听啪的一声,那酒杯砸在桌子上。就这样,那些酒杯不知被摔碎多少个。

    同事们也常调侃他说,运来要饭长,洞房压塌床,酒瓶活不久,酒杯碎咣当。

    只要他喝多了,常控制不住自己,去敲别人的窗户踹别人的门。他本来就是虎背熊腰,喝醉了就像发疯的狗熊。两三个人进不到跟前,四五个人拉扯不住,六七个按捺不住。鲁智深大闹五台山,说不定就是实写实录,不一定有多大文学夸张。

    也因此,他那个中层领导一年没当到头,就因为经常喝醉了酒半夜踹人家的门被撤了。

    说他是个粗人武行也不全对。他酷爱书法,当然也是书必狂草。师法张旭怀素,粗豪大笔,挥墨如泼。

    他写字时,常常在桌铺开一份对开大报纸,倒上大半碗砖红水。像他这种写法,墨水是供用不起的,所以他用的都是在外墙写标语的铁红涂料。

    他把一根粗毫大笔在那红涂料水中蘸得饱饱的,提起来滴拉几下,再把笔浸入红水中,再慢慢提起来。在那笔毫尖离开水面的一瞬间,快速跳跃,落到纸面,像一条从水中跳到纸面上的小鱼。然后急速地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一蹴而就。

    写到最后,墨干毫乱,他他凝神静气微微一顿,忽起大臂一挥,抡起那笔像抡起一把板斧,惊雷坠石一般啪的点到报纸上最的一个字的最后一笔。真可谓语出泣鬼神落笔惊风雨。

    然后他像刚做了一件开天辟地创造新生命的大事情,缓缓的舒上一口气,身5向后退半步,前俯后仰左顾右盼,瞪眼眯眼半眯眼,张嘴闭嘴半张嘴,口中念念有词呵呵有声,细细品味欣赏着自己的大作。

    再好的毛笔,在他的手中,鲜有能够活过一个月的。

    大多数物件在他手中都难得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同时和别的老师一样买了一辆自行车,别人的车子还是崭亮如新,他骑的那辆已经轮扁把斜少皮没毛了。因为他骑自行车历来迅猛如风,即便看见了前方小的沟沟坎坎也很少减速。那可怜的自行车驼着他魁梧庞大的身躯,在那些沟沟坎坎中上蹦下跳颠簸翻腾。幸好那时造的自行车用的真材实料,接口处焊得结结实实,如果是后来那些样式新颖偷工减料的自行车,在他手中,别说活过几天,恐怕从卖自行车的门市走到家里半路上,就可以卖废品了。

    韩运来老师上课,声音洪亮,半座教学楼都能听得见,但是发音含糊。你支起耳朵细心听辨才能勉强听清他讲的是什么。

    对于在教学楼集体办公室办公的老师来说,听到韩运来老师讲课是一件备受折磨的事。你在集体办公室想备个课改个作业,他老钟破鼓的声音隔着两个教室如雷贯耳,但是你就是听不清他讲的是什么内容。

    你越听不清,你就越想听清。那声音就像蒙面大盗破门而入,你很想扯下他的面罩,看清他的容貌。但是你就是扯不掉看不清。只能任他在你家的院子里房子里卧室里来回折腾,你却拿他没办法,甚至分不清他是人是鬼是虎是熊。

    他在黑板上写的英语字母也是飞花大草。如果英语也有书法,那他一定是英语狂草的开山鼻祖。如果学生没有良好的书法鉴赏水平,他写的那些英语狂草就和张旭槐书写的狂草一样高深莫测。

    幸亏九5九6班是仅仅比九三班好一些的两个班级,学生们对自己的要求和对老师的要求都比较大度宽容。而且同学们听的时间长了看的时间久了,也三月知天命四月耳顺五月眼顺六月心顺七月随心所欲听天由命了。

    他批改的作业也是豪放的很。一页上不是一个大对号就是一个大错号。对号还好理解,可能全对了。但是错号却让人无所适从。多数情况下,错号显然并是所有问题都做错了,而只是说明这一页上有错,但学生又并不知道哪儿错了。

    所以,韩老师打的大错号,学生们却无从修改,干脆不敢,直接把那一页撕了,下次接着做作业,反正他也不会追查。

    有时候,他批改的作业让他生气了,他就拿着几个作业本在讲台上扯着喉咙狂轰滥炸一番,愤怒地把那些作业本向学生摔掷过去,那散开的作业本在空中翻飞像惊飞的白鸽哗哗作响。他凶狠狠地说,如果下学后,不把错题改过来交给他,就不许他们吃饭。

    但到了中午,他一听到下课铃声,就腋下夹着大海碗,第一个急匆匆直奔餐厅去了,早把那些挨训的学生抛之脑后。

    时间长了,学生们也摸到了他的脾气,看他生气了就低眉顺眼装孙子不惹他生气。他们知道韩老师扭头就把他们的事以向餐厅百米冲刺的速度抛之脑后了。所以这些学生也是扭头就把韩老师交代的事以11.2千米/秒的第二宇宙速度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些学生对韩运来老师表面上一个个唯唯诺诺百依百顺,个别白尾巴尖儿的学生还少不得逢场作戏阿谀奉承一番,让韩老师自我感觉有英雄的主角光环照耀。

    但内心里,这些学生从不把韩老师说的话当回事,没有几个人真正教畏他佩服他。

    但他认为,应有不少、很多、所有的学生都崇拜他。因为他豪爽大气,威武霸气,是这群斯斯文文畏畏缩缩的教师中,最具有男人气质伟人气概的男教师。

    他尤其看不上宋明。看不上宋明屡次被人欺负叫阵却忍气吞声窝窝囊囊的样子。他在集体办公室里说,要是换做他韩运来,张永亮要是敢侮辱他阴险下作,他早就一耳刮子招呼过去了。要是张冠堂敢开大会批判他,他早冲上去把他的镐子撕个粉碎甩他一脸。要是董振清老师敢和他抢班夺权,他早一脚把他从九三班的教室门口踹飞到楼下摔个狗啃稀屎稀巴烂了。

    这个宋明被人欺负之后,竟然还能微笑着和人打招呼,真是个没皮没脸没羞没臊的赖皮脸。现在宋明竟然敢骑在他头上摆饬他干这干那。

    啊呸,这个假公公真娘娘的赖皮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