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亮很快知道了这里一些人在学生中的绰号，张冠堂校长叫张扫扫，冷素芬校长叫冷考考，刘才厚校长叫刘跑跑，还有高飘飘，钱到到，常瞧瞧，江主任叫江倒倒，崔滢滢叫崔喵喵，连新来的李正宇都有绰号叫小李飞刀，宋明还是叫宋老臭。

    江主任之所以叫江倒倒，和他经常喝醉酒有关。崔莹莹叫崔苗苗，是因为同学们觉得。它像一只可爱的小花猫。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一只小猫温柔地喵喵叫。

    李正宇因为长得酷似小李飞刀中男主角李寻欢。小李神刀冠绝天下，出手一刀例不虚发，文武双全潇洒多情。特别是他经常拿着毛笔站在办公桌前练字的样子，特别像李寻欢飞刀将出的样子。

    而他张永亮的绰号叫张板板。

    板板？板板？板板！板板！

    这个在南方做过化妆品生意，开过游戏厅的老板，对板板两个字儿特别敏感。

    先人板板，仙人板板。

    他对此愤怒至极，他认为别人的绰号是绰号，他的绰号是辱骂，他必须查出这个人来，好好的惩诫他一下。

    有的绰号叫得很响，但到底这个绰号是从哪里兴起的，是谁第一个开始怎么叫的，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就像宋老臭，他自己不知道这个名字是谁第一个叫起来的。反正自从他能听懂人话的时候，就有人叫他宋老臭。他也不知道是他的哪个大爷大娘叔叔婶婶还是生来就叫他叔叔爷爷的小字辈儿们叫起来的。

    水浒108将中，个个有绰号，有的绰号都比本人的名字响亮，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都是吴用先生起的。

    七1班一位男生张明珠因为他的同学曹俊亮喊他斗鸡眼儿而大打出手，原本由班主任处理。贺珍玲班主任要求曹俊亮向张明珠道歉，但曹俊亮拒不道歉，他认为自己叫的没有错，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叫的。为什么单单让他道歉，他觉得是张海珠小心眼儿，而且他已经挨了打，应该让张海珠给他道歉。第二天，曹俊亮的家长来到学校讨说法。贺珍玲老师忙着上课。把这件事儿交给了政教处，江主任觉得这件事也就是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叫来了张明珠，将张明珠和曹俊亮各打五十百板，对曹俊亮的家长劝慰了一番。因为曹俊亮在打斗中吃了亏，所以江主任让张明珠向曹俊亮道歉。

    这件事儿本来也就这样了。张明珠虽然也有委屈，但毕竟他打了人家曹俊亮，所以他也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向曹俊亮道歉。

    张永亮旁听了这件事儿，他认为，曹俊亮应该先向张明珠道歉，因为事情的起因是曹俊亮先叫了张海珠的绰号，惹怒了张海珠，才引发了后面的事情，所以曹俊亮在这件事情中应负主要责任。

    但曹俊亮家人认为，小孩子们互相叫别人绰号，本就事件司空见惯稀松平常的事，怎么也犯不着动手去打。了不起，他叫你绰号，你叫他绰号就行了，但你动手打人就不对了。

    张海珠说，你家曹俊亮没有绰号，我怎么叫？

    曹俊亮说，你也可以给我起一个呀，比如你可以叫我猫头鹰啊。

    张海珠说，你想的美，你叫我斗鸡眼，我叫你猫头鹰，老鹰做小鸡，你还想欺负我。

    曹俊亮说，那你叫我什么？

    张海珠想了想说，我叫你小蝌蚪，我要吃了你。

    两人说着又吵了起来。

    张永亮说，不许随便给人起绰号，这是对人的一种不尊重，是一种很不文明的行为。我们要在全校，开展一场反绰号，讲文明活动，坚决制止随便叫人绰号的不文明行为。

    在张永亮副主任的坚持下，曹俊亮和张海珠互相道了歉。随后，张永亮副主任就以此事为例，在全校开展反绰号讲文明的活动。

    要求各班召开反绰号讲文明主题班会，制定班规班纪，对随便叫人绰号的行为进行处罚。

    鼓励学生们互相揭发给别人起绰号的行为，经查实后，对给别人起绰号的学生通报批评。

    一时间学校掀起了揭发绰号的风潮。要求揭发。的人把班主任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尤其是年龄较小的七年级，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相互揭发，你告我给你起了绰号。我告他给我起了绰号。揭发到最后。全班八九十个同学，似乎人人都被起了绰号，人人都给别人起过绰号。

    但是能够落实给别人起了绰号的人寥寥无几。

    有的同学是真给别人起过绰号，更多的是听别人叫，自己也跟着叫。

    有的是因为他给别人起绰号，他怕通报批评，就也举报别人给他起绰号，每个人都能举报一堆人。

    连续一个星期。各班班主任。被学生相互揭发举报绰号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有的班主任一下课，后面就跟着一大堆人要向他举报，上个厕所也不得清闲。

    有的班主任一下课就往自己的住宿跑，或者说推脱说要找领导有事汇报，想方设法甩开这些揭发者。

    宋明的九3班，都是九年级学生，相对成熟一些，他们班的学生大部分都有绰号。他的那位的远房亲戚董梨花，也退了一级，她的母亲宋红香，托人找到了宋明，让董梨花转到了宋庄中学，宋宁把他安排到了华铮的九1班。

    因为董梨花长得很高挑俊俏，惹得一些男生时不时和她套近乎，总是对这些男生很凶，所以这些男生对她由爱生恨，给她起了个绰号，叫花花狗。

    张永亮主任。通过明察暗访。搜集线索认真分析，张板板的线索指向了九年级的男生。

    他把其中几个男生叫来审问，这些男生又把箭头指向了花花狗董梨花。

    张文亮主任让华铮审问，董梨花给他起绰号的事情。

    华珍叫来了董梨花。问起跟张亮主任起绰号张板板的事情。因为好几个男生都指认是董丽花。跟张主任起了绰号。

    董梨花。说。他也是听别人叫的。他也不知道张板板是什么意思。

    张永亮主任问他。你听谁叫的？董丽花说。很多同学都是这样叫的。

    张永亮说。很多同学？很多同学都是谁？你听到谁这么叫了，你把他的姓名给我写出来。

    董梨花说，这怎么写？大家都这么叫，让我写谁去？

    张永亮主任说，你听到过谁这么叫你就写谁。

    董梨花说。这个学校的很多学生都这么叫过。我总不能把人家一个一个写出来吧？

    张永亮主任说，如果你不写，那这个绰号就是你起的。

    董梨花请求说。老师，饶了我吧。我以后不叫就是了。确实不是我起的。

    张永亮主任说，那不行。我们必须追查出一个结果来，让起绰号的人付出一点儿代价。否则，随便给人起了个绰号，又不负任何责任，那这股歪风邪气，怎么能刹得住呢？

    梨花在镇里上学，吃住在校。几乎没买过新衣，基本都是姐姐的衣服洗改改。娘说，衣服穿不烂，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梨花算计着，中午饭最贵，不吃就能省出三块钱，三块钱哪！晚上多吃点，早饭也很省两顿。这样就能省出一半的饭费，不，一多半的饭费！当别的同学去食堂吃饭时，她就在教室赶作业。肚里咕咕叫时，她就忍着，揣兜里摸着揉着搓着捏着那一钞票，掏出来展平再卷上，卷上再展平，再压在厚厚的字典中，心中小小窃喜，小小的满足，全力抗拒着那午餐菜香的勾引诱惑。少吃点不会胖，姐姐的衣服就还能勉强多穿一季，又省了买衣服的钱，好几十上百元呢！

    少吃点还能保持苗条的身材，不会像同学莹那样肥得圆滚滚的橄榄似的，上个楼都喘气。梨花想想自个一个漂亮的三步上栏获得一片吹呼声掌声，想想那些男生带着火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那凸凹有致楚楚动人的身材，梨花慢慢的合上字典，再使劲压一压，不自觉地哈嘻笑一声。

    小恋人们在走廊进拉着手，在操场角落拥抱接吻，同学们私下说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传闻，深夜里宿舍床上不安份的压抑的晃动，都如春风吹绉梨花心中的一池绿水，但风过后，一池绿水还是那一池绿水，安安静静的。蛤蟆叫的是蛤蟆，跟池水无关。

    梨花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男生，她不愿意让人看出那翻边加长的裤边，破损了的内衣领口，打了个小补丁的牛仔裤，不一样式的衣扣，断了不够长的鞋带，磨开了帮的运动鞋和露着脚后跟的袜子。

    班里有对恋人，老师吵班主任训，无济于事。有次校长来听课，她俩坐在最后一排，就在校长眼皮子底下，把头伸进桌斗里脸碰脸的说了半节课，一点也不把校长放在眼里。

    气得校长说不出话来，凶了班主任一顿。班主任最终只得叫来家长领走了。从此班主任隔三差五捕风捉影，明敲暗打严防死守，谁也不敢放肆了。

    梨花爱学习，爱读书。书本是最安全自在的伙伴，那里有另一个世界另一片天地，有另一群金光罩顶的灵魂，可爱的高尚的伟大的灵魂。

    钱是省了不少，可是亏待了身体，身体也会反抗的，会起义，会犯上作乱。你让它饥饿，它让你痛苦。胃疼，牙疼，舌头疼，头疼。发炎溃疡……此起彼伏烽火连天。

    医生说是虚火，得补。学校的饭吃不得了，满嘴的疼，不是牙在咬饭菜，是每只饭粒菜叶钻到嘴里喉咙里胃里咬，撕，拧，扯，切，刺……还有火烫电击。

    梨花只得天天回家吃饭喝药打针。

    每天路上往返两三个小时，耽误了不少课程。到中考梨花以十分之差失守县重点高中，或交代培费也可以去上。可哪里拿得出？

    重点高中上不了，普通高中也可以上。以她的分数，在普高中还是拔尖的优秀生，老师重视自己努力，将来不一定比上重点高中差。

    同村的花婶来梨花家，最终说动梨花放弃了交代培费的重点高中，放弃了交书费学费住宿费杂费的普通高中，而选择了职业中专。按花婶的话说，像梨花这样优秀的学生，上职业中专是最优的选择，是骑着驴找马能下能上谋胜谋败进可改退可守的上上之策。既能掌握一技之长提前淘金服务社会发展自我，还有可能弯道超车出奇制胜曲径通幽考上理想的对口大学。娘不太懂这些花哩胡哨的名词，尤其花婶让娘眼睛一亮的是，职业中专什么都免费，而且，像梨花这样高的分数，还有不菲的奖学金。而且学校还可以勤工俭学，管吃管住。

    勤工俭学，管吃管住？确定？千真万确，就是得比别的学生吃苦耐劳些。

    咱不怕吃苦。

    梨花想到自己再也不用为省饭费而绞尽脑汁了，可是靠自己养活自己，不用给父母添负担了，她最终答应和花婶一起去职业中专学校报到了。

    在这里，她成了班里成绩最高的学生，学校顺利安排了勤工俭学岗位，和另一位勤工俭学的小倩单独一个房间，负责晚间协助查寝和早上检查宿舍卫生。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原以为查寝和检查卫生只是走走跑跑就可以了。但事实上单单一个查寝就当一场以寡抵众的战斗，车轮战，破袭战，伏击战，游击战，地道战，间谍战，攻城战，运动战，疲劳战，持久战……

    这些学生，大多白天上课猪八戒，吃喝拉撒睡玩乐，夜里回寝孙悟空，大闹天宫翻筋斗。

    打扑克斗地主都算是好学生，唱歌神聊的都是善良的文艺青年，跳舞蹦迪喝酒划拳的都是大姐大大歌大。晚上的学生宿舍，整个一百老汇。梨花与小倩虽然只管新生女宿舍一层楼，也是杯水车薪。

    梨花当过体育班长，嗓门大，还能镇得住三花两草。小倩说话细声细气，温柔得骨头发软。

    小倩听着那个宿舍鸡飞狗跳的，就生气的去管，先轻轻地敲门，没人理会，又使劲敲，里面渐渐静了下来，都屏息静气，黑暗里充满着疑虑畏惧和奇怪的期待，风起雷鸣，毛毛雨，雨夹雪，暴风骤雨，冰雹，或沙尘暴？

    天气太燥热了需要阴风冷雨平和，人太狂放了需要敲打才心里踏实，人做错了事内心多少有被教训的期待的。

    然而，小倩吐气如兰的说，同学们，夜已很晚了，早些睡觉吧。

    三月春风四月柳的温柔，棉花糖蘸桃花蜜的甜腻，本已安静下来的宿舍一下水入油锅，哗哗地炸开了。

    哄笑，谑笑，调笑。捏着嗓音嗲声嗲气地出小倩的相，喊痒叫酥扭捏作态，一个个女妖精见了唐僧似的，肉麻起来，有人开了门叫声我的甜点心肝就把小倩往屋里拉。

    直气得小倩腮红额青，狼狈逃窜。

    梨花见状，上前一脚跺在门上，大喝一声，再发骚都给我滚出来！

    才安静了些。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一个屋里十个女生，总要嘀嘀咕咕到三更半夜才真正安息下来。

    小倩和梨花常常为此焦头烂额，宿管阿姨却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装模作样巡查一遭，喊骂几声，给梨花和小倩一安排，就嗑瓜子看电视去了，任外面吵翻天只要不出人命，她都不会出去问一声。谁要是闹得耽误了她看电视剧接不上茬了，那就犯了她的忌，轻则一骂骂你大半夜，那语言丰富的，骂得五彩缤纷百花齐放黄河滔滔长江滚滚电闪雷鸣天昏地暗泛滥成灾寸草不生。

    小倩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止对牛弹琴，反被嘲弄。梨花的制定制度严格执行，终究是势单力孤法不责众。后勤政教对小倩和梨花进行的各种管理培训，招招不灵。

    只得以霸道对野蛮，以泼妇对无赖了。

    只有宿舍阿姨河东狮吼狂轰滥炸整座楼要塌了时，一切便夜静山空河清海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