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上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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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槐花深处

    小河南面的村庄密集一些,但也有大片大片宽阔的河滩。有一片河滩上长满了槐树。野生野长的,没有修剪,所以多数称不上是树,倒像是灌木丛。到了槐花开的时候,远远的就能望见白花花的一片,像一群群纯白的羔羊,堆积的白色丰厚而柔绵。每次我们望见这片丰腴雪白的槐花林,就情不自禁的欢呼着一路狂奔过去,再猛的高高跳起,扑倒在林中的沙地上。

    每根槐枝上都密密匝匝的披挂着大朵大朵的槐花,许多槐枝都被坠成了弓形。槐叶还躲藏在被窝里春眠,因而每一枝都是通体上下的白。蝶形花的中间猫着几根谈黄的花蕊,阳光明媚时,整个花树在澎湃的白浪中闪烁着几丝金黄的光芒,逼得你不由得眯起眼。

    许多槐花都是偎地而生,也有是枝弯弯的垂到地面,我们仰面躺在槐枝下,任由那一朵朵槐花悬进口中,钻进鼻孔,我们都夸张的使劲深深的吸气,贪婪的嗅着槐花那清甜温润的芳香,时不时打个大大喷嚏,撞得满头满脸的槐花。

    我钻到槐花深幽处,或坐或卧,静静的读书。读到精彩处,便站起来,或吟或诵,或歌或啸。有时看着看着就睡在花丛中。就像婴儿躺在母亲的怀抱,白云躺在蓝天的怀抱,睡得每个毛孔都自由自在,安然踏实。连做梦都是在飞。晚上回来再看看那屋那床,感觉那屋窝憋压抑,那床呆板死气,简直不是人睡的地方。

    三月桃花开时,我们从河道水浅处跨过,来到河北岸,再穿过高高的杨树林,走着走着,看到远处的天空疏朗起来,我们知道,桃花林快到了。我们加快了脚步。眼前突然一亮,一片红色的云雾涌来,我们一下子像被使了定身法一样站住。

    是的,当只有一朵桃花时,你会被它的鲜艳纤巧吸引,但当看到的不是一朵而是成千上万朵,不是成千上万朵,而是成千上万棵时,它给你的感觉就如同一滴水和海洋的差别。当我突然面对这种由简单的重复组成的丰富浩瀚时,我感到自己被震撼被征服,还有一种被吞噬的感觉。我有种飞蛾投火的冲动,渴望也成为一个花瓣。但在倾刻间,我知道这种渴望只是一种奢望,我感到我在溶解、在蒸腾。

    我们轻悄悄的在花间徜徉,像生怕惊动一位熟睡的仙女。在树下静静的坐着,躺着,看桃花不声不响的开,又不声不响的落。感慨着生命的美丽和自然的神奇。

    有次我觉得,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境界,最宜一个人品味。就独自一人到林中,坐在那棵树冠最圆满的桃树下,读书遐想。

    桃林的北面有一个小村庄,小到我们几分钟就能绕村一周。只有一纵一横两条象样的街道,村庄里也到处是树,不少房屋都是东一片西一片的掩映在一丛丛绿荫中。村里安静得像没人一样,只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牛的哞哞声。

    远远的看,这个村庄位于一片高岗上,周围都是低平的沙地,有大片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西瓜地。地里点缀着一两个简陋的草庵,但即使在西瓜成熟的时节,也很少能碰见人。想吃西瓜是不用偷的,若到草庵中能碰见一位瓜农,他们都会热情的切个大西瓜,让你吃得直打嗝。

    你若丢钱给他,他就像遭到突袭一样不知所措,忙不迭的捏着钱笨拙的往你怀里乱塞一气。不然,他倒像偷了你的钱一样局促不安起来。

    桃子熟时,我们想买点,但很难找到主人。几百亩的桃林,居然连个看林人也没有,也找不到一个草庵。有时能碰到一位大嫂,提着篮子摘桃。看见我们,只瞅我们笑笑算是打招呼。我们提出要买她的桃,她说,来到园中随便吃,别糟蹋就行。我们说,这么大的林子怎么也没人看护?

    她笑笑说,地里东西都是大家伙的,东邻西舍的来了,她不吃反倒显得嫌弃了。

    她告诉我们,这里是她们省的最南端,地处偏远的林区,正南是河,没有路,东边只有一条小路通国道。大路在北面,黎明时小贩们都从北面来拉桃。

    沙地上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水洼,大的有几亩地大,水有几米深,但水清得能看清水底的细沙粒和细细的水草根。洼边生长着高高的毛腊。有的水洼中还有一个小岛,岛上长满一丛丛翠绿的不知名的水生植物。草丛里有一些鸟巢。那些带花纹的水鸟见有人来,扑楞楞的乱飞,叽叽嘎嘎的闹着,有的落在不远处挺着脖子昂着头警惕的注视着我们。

    那时的河滩,沙石列陈,闸口的卵石大如抱枕,又如滚瓜,其下渐如拳如豆,及至固岸方有平沙如帛。一乡半里,层次鲜明,天下罕见。常有好者顺河寻得一二奇石而喜不自胜,宝而玩藏。

    南岸因易得漳水荫泽,自古村落簇联。北岸则桦林柳岸,蔚然绵延,村舍田园,散藏林间。尝游于密林深处,偶遇小庄,但见三五屋舍,一二翁童,衣朴貌质,疑为世外。

    丰乐方圆,南有习文,北有讲武。曾有桃林三百亩。每当春和日暖,行走林中,嫣红漫天,宛如仙境。岸头村边,每有槐花堆雪,伸手撷取,入口香甜。花间群蜂乱舞,一团团竟如云来雾去,遂小心追去,果见桃林深处,蜂箱错落。向养蜂人讨蜜,养蜂人毫不吝啬,打开一蜂箱,群蜂哄哄惊飞,声响轰鸣如雷,我忙以布单蒙头,伏地不敢动弹。

    蜂人递过一方蜂膏,见那六角巢形,极其精致工整,不禁叹服天工绝妙。青蜜黏稠,别样的清香直入脏腑,顿觉脑门清凉。只此一口,此后再未曾有蜜及此味者。

    春景虽美,那时却鲜有人至。盛景,多在夏秋。是时水涨鸭嫩,瓜甜鱼鲜。河中游泳戏水,呼朋唤友,小舟往来,击水互嬉。村夫顽童,妙龄官贾,与游鱼飞鸟共乐。

    至照晚,水光沷彩,云霞波影,群鸭如游云端,夕阳似浴水中。滩头篝火炊烟,取新钓鲜鱼,手捡鸭蛋,生血肥鸭,支锅搭架,消得美味良宵。

    那汤味鲜美难言,这会儿只是想想,口中已涎液津津了。

    向北行至桃林,既无围栅,也无人看管,转悠半天,精选几个又红又大的摘下,一会儿就饱了。抬望满枝鲜桃,自是肚饱眼馋,仍不消停的吃不够,一直吃到在嘴里嚼嚼,只贪了那桃中蜜汁,吐了果肉。如今想想都有点暴殄天物。

    那西瓜地倒有人看管,但若到了地头瓜棚里,种瓜的却又尽着你吃。那老哥看着你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便满足的笑着问,怎么样?别地儿的比不得我这瓜沙甜吧?咱这沙地瓜上的全是鸭粪河泥,一点化肥没用过。我刻意挑选的这片向阳地儿,沙子白天都是热烫烫的,夜晚凉爽爽的,这样养出的瓜才是真正的沙地瓜。别地儿出不了这个味儿。来,再尝块!

    自古江河文风长。漳河仅安丰至临漳不足百里间,岳城英烈,渔洋陶石,高穴曹陵,丰乐西门,项羽沉舟,魏王讲武,建安七子,铜雀二乔,再加上沿河汉魏墓葬……千年政军史哲文韬武略,世代风俗民情爱恨恩仇,莫不沉积在这厚不见底的河沙中,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英雄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