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上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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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林家往事

    后来染房人多了,老林一个人做不过来,就又找了一个做饭的,叫大光,六十岁了,是个老光棍,人闲,会做饭,三里五村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染房里地方紧张,就在染房对面的空院里又开了个小灶,厨师是大光,吃饭的主要是大队干部,染房的管理人员和我们三个社教人员,伙食比染房好些。

    可是这段时间方晴突然说什么也不去对面吃饭了,饭好饭歹她就非在染房吃,还劝我也别过去吃饭,说要与民同甘苦,不能搞特殊,脱离群众。还说白毛老鬼老林煮的粥有柴火味,自然香。一幅装模作样的调调。

    更怪的是方晴得黑就窝进屋里,再不出去溜弯了。有次晚饭后要去队长家开会,她说啥也不去,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杨股长问她到底怎么了,她被问急了,双手插在头发里很难为情地说:我要说了,你们可别笑话我。到了晚上,我一看对面那院门,心里就瘆得慌,后脊梁骨就冷飕飕的。我知道没有啥,就是管不住自已。我是不是胆子太小了?

    看着方晴缩着脖子耸着肩膀花容失色惶恐不安的样子,杨股长也故作惊恐地说,我在那院里也见到好几个鬼。

    啊?真的?方晴瞪大了眼睛。

    真的,有酒鬼烟鬼白毛鬼光头鬼,还有你这个胆小鬼。杨股长哈哈大笑。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小兰把对面院子里发生的事告诉了方晴。

    对面院子原来住着林姓一家人,老两口和儿媳在家种地养孩子,儿子林卫兵在外省的建筑工地干活,一年回家一两次。那年工地欠账,工头跑了,卫兵的工资也没要回来多少,他和一个同乡想省点车票钱,在路边截了一辆贩羊的货车挤在羊群堆里回来了。

    到家已是深夜,林卫兵背着行囊走到家门外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似乎是从他家传出来的。他感觉不对劲,就放下行囊,贴着墙脚偎到窗下,竟然听到妻子和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如遭电击,疯一般的跺家门,没开,又拉开距离,像疯牛一般用肩膀一下把门撞破冲了进去,然后又一脚跺开屋门冲进屋里。当他正摸着拉灯绳时却听到有人从外间蹬蹬蹬跑了出去。他急忙转身去追,黑暗中不知被什么跘了一跤,腹部重重的磕在了破门板的木碴上,他也顾不上疼起身追了出去,就见一个身影已跑出家门。他大叫,你给我站住!追到村口,那身影窜入玉米地不见了踪影。他返回家中,屋里一片狼藉,他妻子也不见了人影。他屋里院外找了一会儿也没找见,邻居们也有人惊醒了,来到他家,他推托说遭了贼,送走了邻居。

    他翻着卧室凌乱的物品,发现了一双男人的袜子和几个烟头,还有床下角落里几个用过的套,他拔剌出来一看,有的已沾满灰尘,有的像刚用过。他猛的站起,却急火攻心栽倒在地。他爹娘慌忙把他送村卫生所,医生诊断说可能是脾破裂,给他挂上液体随车就往市医院走。

    他半路上醒来感觉身上越来越冷,肚子越来越胀,呼吸越来越吃力,他就不停的哭喊娘,娘……

    通往市里的水泥路早已废了,一路坑坑洼洼,汽车一颠一栽就像瞌头虫打夯机。车上的人们用手把他架起来,试图减缓一点冲击。不久他开始呕吐,猛烈的呕吐,吐得晕了过去。人们急得对着司机乱嚷嚷,一会儿喊快点快点,一会儿喊慢点慢点,唬得司机也乱了套。

    他晕了一会儿又醒来,感觉到事情不好,就对医生说,大夫,求你救救我。我可不能死,我还有爹娘没有打整呢。医生说,不会的不会的,你少说话,拣关键的说。

    他边喘气边断断续续说,我要是死了,别为难玲儿,她跟了我这些年也没好过过,让她找个人家嫁了,照顾好两个孩子,把她们养大成人。

    可怜了我的老爹老娘……

    没说完,又一阵吐,晕死过去,再没醒来。

    停丧第三天,人们终于把他的妻子玲儿找了回来。事已至此,为了两个孩子,谁也没再说她啥,让她带着孩子领了丧事。

    可她从前到后没有哭过,目光呆滞,半痴半傻的像个木头人。

    后来她却怎么也不嫁,把孩子交给爷爷奶奶看着,自已长年外出打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什么苦都吃,像个男人一样赚钱养家。没多长时间,原本俊俏水灵的她就头发花白又黑又瘦。

    三年前的一个暑假,她的两个孩子趁着爷爷奶奶午休时,偷偷跑出去到北边河中洗澡。夏天,人们经常到这条河里洗澡,但因为这里经常发生儿童溺水事故,所以人们一旦发现河边有小孩子玩,就会把他们吵回去。

    她的两个孩子害怕被人发现,就找了个偏僻的小河湾。那个河湾看着不大,水流也不急,但却是坡陡水深,河底泥厚草多,是个面善心恶恶水湾,所以一般人不去这个河湾洗澡。但孩子们不知道这些,先是弟弟滑了下去,哥哥去救,哥哥虽然会点游泳,但却被弟弟死死抱住一条腿沉到了水底,在水底又被水草缠住,结果两个孩子双双溺水身亡。

    下午有人在那里发现了孩子的衣服,待人们七手八脚的把两个孩子抬回家时,才发现奶奶已上吊自尽。

    玲儿回来后哭死过去,醒来就疯了,抱着孩子一会哭一会笑,当众脱光上衣给两个孩子喂奶。

    爷爷也几乎一夜之间头发尽白,这个爷爷,就是做饭的老林的哥哥。

    玲儿后来被以前那个相好领走,治了一段时间康复了不少,中间还回来家看望过一次。可后来不知怎么又犯病了,半夜发疯,相好的制止未果,反被她用酒瓶失手扎破股动脉而死。那之后,玲儿就彻底疯了,经常跑到河边呼唤她的孩子。老林的哥无奈只得用绳子拴住她的手脚,不让她出门。可她还是趁老林下地干活时跑了。后来人们在河里发现了她尸体,两手还死死抱着她丈夫的几件旧衣服,人们给她穿寿衣时怎么也掰不开她手指和胳膊,只得把上衣搭在她身上入了殓。

    没多久,老林的哥哥也去逝了。

    老林早年父母见背,哥俩相依为命,哥哥嫂子就在这个院子里把他拉扯大,还给他成了家。他哥哥去逝后,他的头发也全白了。现在,他的子女也都成了家,老林就搬到了对面的染房,他既不肯远远离开这个家,也不愿再走进这个家,只是每天坐在对面的染房门口呆呆地望着这个他曾经生活过的家。看着他一头白发坐在门口发呆的样子,不知谁给他起了个绰号--白毛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