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上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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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工作日志

    驻队转眼两个多月了,因为离家较远,宋明中间只回过一次家,拿了些换洗的衣服,买了一条流行的灰色裤子,是一种化纤料做的,光滑纤薄,不会像棉布裤子容易起皱。

    宋明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吃早饭或不吃早饭,然后广播杨股长交给他的稿件,中午和染房的一堆人挤着到大炉子前捞面条,午休,参加村里的会议,或跟随村委干部去处理一些鸡零狗碎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吃晚饭,回屋看书,听染房一帮男女喝酒打牌打情骂俏,讲段子,开越粗俗笑得越放肆的玩笑。关了那套嗞嗞作响的广播设备,上床,想想这想想那,想想那个女生,睡觉。

    这两个月来,他捞面条的技术越来越老练,只须一挑筷子就能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捞满一碗,无需第二下。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长进。念稿子念得越来越无精打采,连自己也不愿意多听半句,有次广播坏了,他表面上看着特别关心特别惋惜,其实内心开心得不得了,巴不得那广播永远修不好。老林也说,耳根子总算清静了几天。他开会就想打瞌睡,因为每周都开半天,每次内容都大同小异,先是各组依次汇报工作,汇报来汇报去还是那点事,然后领导讲话,讲过来讲过去,还是那几句话。然后发放上周通讯稿,八开纸单面油印,每周一期,几个栏目,上面印有各组撰写的文章,要求各组积极投稿。每组一沓,根据所在村落的大小多少不同。公布公布各组发表文章的数量,表扬表扬先进。

    每当这个时候,杨股长似乎总会多少有点不自在。杨股长是这个乡的带队领导,也是宋明这组的组长,但他们这个组在上面发表的文章数量排名倒数。尽管杨股长多次鼓励宋明积极投稿,但宋明只勉强写过一次,还没能选上。不过杨股长也有理由,因为他事务忙,而他们组事实上只有宋明一人在工作岗位,投稿少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宋明远远没有忙到那种程度,但他实在不知道写些什么,他看看那一期期通讯上,除了一些东拼西凑的理论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雷家丢了一只猫,工作组帮忙找了回来,李家两口子生气工作参与调解,如何以情动人以理服从把那媳妇从娘家劝了回来。张家一头猪发情跳圈跑了几个工作组联合起来统一指挥分工协作,终于在那个白菜地找到了。

    工作组还有一位姓韦的组长每天都记工作日志,成为典型榜样,领导说,像这样详细的日志不只是一种认真细致的工作态度,一种脚踏实地的工作作风,将来,还可能像《雷锋日记》一样,成为宝贵的历史见证。因而乡里又每人发了一个笔记本让大家向他学习,下次来时,要摆到会议室那张大桌子上,供大家相互交流。

    宋明看了看那日志,上面也就是些日常,但确实详细,似乎除了屙屎放屁没记,连改善了一次生活吃了顿鸡蛋卤面也写上一句:今天的卤面中虽然没有肉,鸡蛋也不多,但还是比面条好吃些,我吃了两大碗。

    通讯投稿和工作日志让宋明感到莫名烦躁,他常常坐在桌子前看着那崭新的笔记本呆半天也憋不出几个字。到了去乡里开会的前开晚上,他只得加班硬是写了几行,但他还是被不点名批评。领导最后说,没记下来并不意味着没做工作,做了许多工作不一定都要记下来,但能记下来那一定是做了这些工作的。

    这让宋明很是郁闷,明明他一样工作没少做,而且,别的组是三个人在做,有的组三个人还能轮流回家休息,而他,基本上就一个人做了三个人工作,还一直住在队里,两个多月只回了一次家,按说,像他这样工作的人应该受表扬才是,但因为日志写得不够好,就被不点名批评。

    而那位至今还没有来报到的女生呢?她什么也不用做,也不用挨批评,这公平吗?宋明越想越觉得,他天天做的这些工作,一半是在替那女生干,而他挨批评受的这些委屈,则百分之百是替那女生受的。你想,那位女生要是来了,宋明替她做了这么多工作,她还不该替宋明多写几页日志吗?还不能写篇什么通讯吗?那他还会受批评吗?

    宋明越起越觉得冤,对那尚未谋面的女生已经有点心生怨恨了。

    那天杨股长对他说,明天方晴可能要来报到了。“现在的小姑娘就是娇气,不过崴了一下,就养了两三月。想当年,你哥我在修跃进渠时,我这条小腿的腓骨被石头砸骨折了,我还是绑着竹蔑继续跪在地上抡大锤,轻伤不下火线嘛。与那些在战场炮火下的英雄相比,咱这点伤也算伤?不过是蚊子蹬了一腿。”显然,杨股长对迟迟不来报到的女生多少是有点微词的。再他看来,这女生不是装病借故拖延就是小题大作。

    但宋明心里还是很高兴,总算有个伴了,总算可以有人分担写通讯的任务了,说不定日志的事也会有个着落。至少,受批评也不只有他一人受了。宋明身上就这一身像样的衣服,一件汗衫和这条新裤子。不过已经有点脏了,晚上把这身衣服洗洗,明天正好穿上迎接一下。

    老林说,这染布水池中的水这会儿还是温的,不凉,温水也比冷水洗的衣服下潮,就用这水洗吧。宋明看着染布池,果然还冒着热气,就取出衣服在染布池边把衣服洗了。

    平日里,这里的人也常常在染布池中洗澡。尽管配料师陈怀福一再提醒,染料里都是化学药品,对身体不好,不要下去洗澡。“还有火碱,火碱懂吗?就你们平时吃的猪头肉,看着白白嫩嫩,其实大多就是用这火碱泡发变成熟食的。”

    黑孩儿说:“正好呢。把我也泡发泡发,看能变白嫩不能。”嘴上说是这样说,大家还是把那些染布的废料水放干净后再用清水冲刷几遍,才放水洗澡。这几天晚上凉了,就混加些热水。反正不管放不放水热水,那锅炉的火是日夜不能停的,那锅炉中烧开的水不用白不用。所以,只要不怕那染料和火碱,一年四季是可以在这里洗澡的。而且洗澡水可以稀释放到墙外的废料水,能一定程度减轻废料水散发的怪味,所以,染房的老板也并不心疼多费了几池水。宋明也常在池里洗澡,但他洗前不只用水管冲洗,还要放上半池水,把毛刷绑在一根长棍上,站在池边刷上几遍,再放水再刷,直到水清了他才洗。

    黑孩儿等人知道他这个习惯后,就总是等着他洗时他们再洗。

    第二天,他起床后穿上短裤到对面吃了早饭回到染房,一些女工已经来上班了,正看到晾绳上的他那条灰裤子笑:“这肯定是咱的大学生洗的,不是大学生可没这本事洗出这样出奇的衣服。”“哈哈,这皱巴巴的,不用说就是用热水洗的。”

    雷老板拉来一车布等着下池染色,也看到了他的裤子,呷了一口茶笑喷了出来:“我的娘啊,这裤子枯楚得比我的jb蛋还枯楚。”老林也笑了说:那也比不上你这张老脸上縠皱枯楚皮多。

    宋明看了,也是羞愧难当,在众人的嘲笑声中逃也似的取回裤子。他在屋里寻思怎么把这皱巴巴的裤子熨平,他先是把裤子平展在桌面,用热水毛巾压熨,效果不佳。又把裤子平展在铺盖下,宋明躺上去压了压。要是有个熨斗就好了。宋明正想着,杨股长来了,说,方晴来了,你去帮她搬搬行李吧。宋明只得急忙穿上这条皱巴巴的裤子,去帮方晴搬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