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上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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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三朵金花

    因为是老乡,宋明对宋老师自然也多了份关注,让他惊讶的是,如此优秀的宋老师竟然仍是单身。后来,王家三姐妹中的小妹小白羊找到宋明,让宋明把一个包裹转交给宋老师。宋明说,我知道宋老师家,我带你去吧。但小白羊不肯。那天,他和小白羊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她们边喝边聊一直聊到深夜,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当第二天宋明衣衫不整地醒来时,已不见小白羊的踪影。也就是那夜,小白羊把宋老师和她大姐香秀的故事告诉了宋明。

    起初,王香秀与宋青河的故事就是一个同在王家学堂上学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也是一个大家闺秀与要饭书生的烂大街的故事。说来也怪王敬琛,偏偏安排香秀照顾那个没有鞋穿吃不饱饭冬天冻得满手满脸冻疮吸溜着一通清水鼻涕的宋青河,偏偏这香秀没有像别的同学一样见了他就好似见了一泡臭狗屎一般夸张地捏着鼻子一脸嫌弃的躲得远远的。香秀偷偷地从家里给他干粮给他米团,还给过他一条裤子,是香秀故意让母亲给她做的一条宽大的蓝布面的筒裤,然后她又嫌丑气送给了宋青河。

    然而命运就是这么一个爱捉弄人的淘气鬼。香秀家仿佛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地没了,家没了,父母先后没了,只剩下她们三个小姐妹。王家会出绝户的诅咒会男盗女娼的诅咒,就这么出有意料的落在了她家头上。

    那会,宋青河正在上学,而王家与宋家势同水火。王敬琛等王家人个个自身难保,无人顾及已经无家可归的三姐妹。她们在这里已无法存身,只得流浪逃荒去了。

    每到深秋,宋明和小伙伴们都喜欢到野外烧荒,找一片荒草,点一把火,看着熊熊燃烧的火墙噼哩啪啦海潮一样涌去,那波澜壮阔的场面与好火烧赤壁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能激发横槊赋诗对酒高歌高迈豪情和开天辟地翻天覆地的凌云壮志来。而那些在红红的烈焰与黑黑的灰烬中狼狈挣命的蚂蚁,宋明也很奇怪它们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是躲在哪棵没烧透的草根下,还是躲在哪个鼠洞蛇穴,还是也会和那凤凰一样浴火重生?鬼才知道,当然,那海潮一样的火浪多么美妙,谁会犯了痴瓜去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因而,谁也不知道她们三姐妹是怎样活下来的。多少年后才逐渐有人传言,她们已成为男人们口中的三朵金花,“金花上阵,一夜千金。”,“金花一扭,日进三斗。”但王家人是从不承认的。

    宋青河当年可是宋家的第一个大学生。尽管他只上了一年。说起他的命运与那孙猴子还真有一比。

    就在他被压和得山再不崩他就会崩了时,来陪他给他递过来一口毛桃的,不是牧童,不是昔日的八拜九叩,最终解救他的不是唐僧不是观音,都不是。而是人们差不多已经忘却的香秀。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香秀不再是那个在麦田深处和他拥抱在一起滚麦田的香秀,青河也不再是那个爬着梧桐树翻墙钻洞见不到香秀就活不到天亮的青河。

    但香秀还是香秀,青河还是青河。相逢何必曾相识,同是天涯沦落人。经不住香秀的死打烂缠,宋青河还是接受了香秀。

    你看这里。香秀挽起衣袖让宋青河看她的左手臂,上面有好几个圆形和条形疤痕。还有这里,这里……香秀给宋青河指了一下腿部的点点伤痕,那些巧妙地隐藏在纹身图案中的疤痕。

    香秀说,为了这次和他相见,专门做了纹身,图案是宋青河最喜欢的玉兰,但她觉得在她身上纹上这些花简直就是对花的侮辱,既便是玉兰也是被碾落红尘的玉兰。

    不,你就是我心中的白玉兰,伤了也是落了也是老了也是成了灰尘还是。青河一边心疼地轻轻抚摸着那些疤痕一边安慰她。

    每次当他在黑暗中细细抚摸着她的这些疤痕时,他都是一边抚摸一边心疼得落泪,然后他和香秀渐渐哭成一团。那时他其实也说不清对她是什么感情,怜悯吗?他有资格怜悯她吗?心疼吗?爱吗?恨吗?悲伤吗?欢喜吗?好像哪个也不是哪个也是。

    而她的每滴泪每声笑都对青河充满着浓情蜜意,她哭着喊着笑着,甜言蜜语着,用最温柔的方式表达着她对他最深切的爱意。是的,她经过数不清的男人,但却只爱着一个人,一个她不能爱的人。

    她甚至求青河不要对她动感情,就像其他男人一样,风一样来风一样去,相忘于江湖。她只想让他满足让他快乐让他幸福让他笑,只要依偎在他的怀中,她就很满足了。哪怕只此一夜就天崩地裂,她也无所畏惧,不会遗憾。她不知道什么是爱,但那一夜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只要躺在他怀中就无惧生死的感觉,就是她此生此世相要的爱。

    有时她感觉她和他不是在爱而是在撕杀,像两个不共戴天的仇敌拳拳到肉招招致命的激烈搏杀,像两只被血腥味冲昏了头的恶狼互相拼命撕咬着。她们充满了愤恨,但却不知道该恨谁,只能在彼此身上狠狠地发泄着这莫名的愤恨与无奈。

    她常常也能感觉到宋青河心中那种幻灭的挣扎,她有时毫不怀疑他会咬死她扼死她抱死她杀死她,她好几次都喘不过气来窒息得晕过去。但她从没感到过恐惧,甚至十分期待,像圣女向神祭献自己一样心甘情愿,飞蛾扑火般急不可待。她好多次睁开眼晴都为自己还活着而懊恼,只有钻到他怀里才能得到些许安慰。而每次看着他离去,她就觉得自己被抛下了万丈深渊,身体失重没有着落,无尽的虚空让她惊恐到难以呼吸。

    但她却不想让他爱她,她承受不起。

    她有时会天真的想,如果房子没有塌,如果他父母没有悲惨的死去,如果她没有两个需要她照顾的妹妹,如果没有……如果这其中任何一件事发生改变,她的命运就可能被改变,她也许也和青河一样考上了大学,有个体面的工作,然后嫁给他,给他生一群孩子。

    然而没有如果,只有命运,可恶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