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上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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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夏夜奔逃

    那年的五月格外的燥热,原本一个单调长音的蝉鸣也在一团团看不见的炽热中时断时续时高时低,那掉进陷阱喊了七七四十九天救命的人喊出的就是这种声音。宋明感觉整座学校的空气都在莫名地躁动着,又有些像下大雨前有些诡异的安静。

    宋明感觉整个校园也和这天气一样燥热。各种传言纷纷扰扰,各种小报手抄在同学们中被传来传去,就连一些权威报刊杂志也能看到一些让人读了热血沸腾激情澎湃的文章。本市几个原本知名的大企业接连有不太好的消息传出,那位天天在地方新闻上风光无两的社会人称光头大哥的人物,也被查出多处豪宅多辆豪车以及其他一些让人惊掉下巴愤慨不已的事情。

    这一段时间,学校加强了管理措施,每天上午预备铃后各班要唱红歌,学生会派人巡查。每周一召开校会思想教育,多次做讲座,搞演讲,写征文。还有最重要的两项措施,一是不准学生轻易请假离校,请假要经过班主任、系主任和学校德育处三级审批。二是加强了成绩管理,重申学期初颁布的成绩奖惩方案,本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前十名将发放200-500元不等的奖学金,后十名要交100-300元不等的赞助费等一系列措施。那时宋明班主任的月工资是127元,而宋明去年家中全部收入也不过一两千元,这味药下得不可谓不猛。

    班主任常老师也是苦口婆心的天天给他们上思想课,三令五申讲纪律讲政策,但还是有不少同学以各种借口请假,以至一个上午竟有五六位同学都声称肚子疼要请假去市里看病,还有一些胆大的学生翻墙跑出去到市县各大院校,也有一拔一拔外校的学生偷偷跳进他们学校。

    宋明也跟着一些同学翻墙出去,但他对那些事情没有兴趣,他正为气功等这些新鲜的玩意儿五迷三道七荤八素。在宋明看来,这个社会跟麦田没什么区别,田里不长麦苗就长草,麦苗蔫头耷耳觳觫地缩鳖就胡作非为得瑟地疯长,一种信念出现坍塌其他妖毛古怪的思想就会趁虚而入。那时,宋明就是被这些造神运动带跑了。他常常跑到火车站去听气功大师发功讲座,附近的文化宫里还有一个颇具东方神秘色彩的《生命科学》讲座,他在这些讲座中,高价买了《大气功师》等书,和金庸的小说一样,都让他看得不知肉味。尽管他的体育老师懂老师认为凡是神秘的都可能是伪科学,越神秘越虚伪。但对宋明来说,越神秘越能挑起他的好奇心,越是欲罢不能,他自己也没料到像他这个一向安守本分的好学生竟然会做出翻墙这样出格的事,像他这样一个贫苦人家的孩子也会不惜花掉半月的生活费心灰意冷买一本书。

    那天晚上狭小的宿舍里仍然特别闷热,开着窗户也是一点风都没有,很多同学都在洗漱间冲凉,听着那大雨一般哗哗的冲水声泼水声,宋明好似也多了一份清凉。他正光着上身闭着眼睛专注的练习气功大师传授的站桩气功,他相信就凭自己的天资慧根慈悲善良,他也很快能打通任督二脉,观照七步莲花内景邃道。他要超脱尘世成为大隐隐于市的返璞归真的真人,不想与他身边这些天天关心什么家事国事天下事大事小事不平事的庸俗之辈同流合污。

    他本来一直在操场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练习的,但现在那里的蚊子成群打蛋能把人吃了。这些蚊子大多是从学校北面那大片大片的荷塘里飞过来的。他猜想朱自清去荷塘溜达时一定不是在这个时节,不然那一群群嗡嗡的生物战斗机足以把他轰炸得体无完肤,哪里还有心思想起亭亭舞女的裙和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

    他正练得出神入定,却不知哪个同学恶作剧地突然把他的裤子蜕到了脚跟,一个深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就这么一下暴露在大家面前。大家像发现金字塔的宝藏一样兴奋起来,没等宋明反应过来,就一哄而上嘻闹着把他剥了个净光抬着往走廊里示众,让大家看看这个自命清高孤芳自赏高人一等的家伙竟然连内裤都没穿。他们把宋明抬到洗漱间,不少同学正在那里冲澡洗漱。宋明挣扎着顺手扯下一个同学的裤头,那同学又去脱别人的裤头,瞬间整个洗漱间就乱了套,大家都在争抢着脱别人的裤头,嘻笑声打闹声尖叫声大骂声泼水声奔跑声乱成一团。不一会儿,游戏的战火就迅速在整个男生宿舍熊熊燃烧,宿舍里、走廊上到处都有男生在互相追逐打闹着。

    尖叫声狂笑声震得整座楼要塌了。

    宋明也兴奋地加入其中,他正跑着,就见楼梯口突然窜上来十几位同学,嘻笑着奔过来。宋明几个正被对门宿舍的兄弟追逐着,就迎着那十几个人跑了过去。却听到有人喊,快跑,来抓人了!宋明没反应过来,措手不及就看到又有一帮人穿着衣服的人已从楼梯上冲了上来,与他们几个撞个正着。宋明猛然一闪,但还是撞在了迎面冲过来的一个人左侧身体上,把那人撞了个趔趄。他这时才惊惶地意识那人可能是学校领导,他像撞见了阎王一样毛骨悚然地惊呼一声,跑啊。那人伸手试图抓住他,但似乎又一时不知该抓哪里,那手胡乱在宋明光溜溜的身上抓摸了几下都无法抓住。宋明迅速一扭身就从他手掌下挣脱,几步飞跃楼梯跑上三楼,冲进楼梯口正对的一个宿舍从床上扯下一条短裤套上就跑进隔壁的卫生间躲着去了。

    宋明躲在卫生间听着跟上来抓他们的人在愤怒的呵斥、责问、大骂,听到一阵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哐哐的关门声,扑通吱吜的上床声,窸窸窣窣的拉窗帘扯被单声,还有压低了嗓音的提醒询问声。伴随着一阵怒吼一阵咚咚地拍门、踢门、跺门声,整个宿舍很快安静了下来,像一场戏剧刚进入高潮却突然谢幕,所有的演员就地蒸发,所有的道具一扫而空,只余空空荡荡的舞台,当然还有冲上舞台的气得发疯的人,像遭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电闪雷鸣语无伦次地发泄着怒火。宋明也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