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虽有了些心理准备，但也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算是明白为何冷月部人都不敢听从石雷建议了。

    这些百诏蛊神所修之法虽有些类似香火成神，却不代表他们都是庇护生灵的善茬。

    蛊神同蛊人之间的关系更类似主人与奴隶一般，后者即使能从前者处借来手段，但一身性命也都落在前者手中。

    两者之间的关系如履薄冰，又有几人敢随意揣测蛊神喜好，若是个不喜欢听诵词的蛊神，随意一道怒火就能让蛊人死无葬身之地。

    蛊人家族们的经验，可都是实打实的人命堆砌得来。

    倘若说驱使凡人试探蛊神喜好，此种算盘打得不错，但需知蛊神可不是无有灵智的存在，若是将后者惹恼了，吞完一个部族再另寻奴隶就是。

    这般惨案在百诏修行蛊法的历史中屡见不鲜，有大神通的蛊神难寻，两条腿的人族可是一茬杀光又会长出一茬。

    五脏部的蛊人们瞧见尊神似乎心情尚可，吊着的心这才勉强落下，又在心中窃喜自己又知晓了一门讨自家蛊神欢喜的法子。

    而白海石雷二人则获赐五脏蛊神更多粉尘，终是同那些冷月部人一般进入一种奇异境界。

    白海甚至觉得有些熟悉，这与那日州城大蘸紫象真人阴神出窍带领他所见之景类似，都是将人心神投到天地中去。

    虽没有封正宝术那般的极高位格，但也更为接地气，白海甚至能见到此方天地那一道道混乱灵机，看得有些头晕脑花。

    但这场景出现不到一息，眼前转瞬变得黑暗，亮起五团红光。

    白海定睛一看，竟是一副巨大的心肝脾肺肾，五个脏器彼此勾连，散发浓郁的血腥味儿。

    五脏背后隐隐可见一只巨大的狰狞飞虫，两只巨大的复眼正饶有兴致地看着白海。

    果然，这五脏蛊神在外界看起来有些呆滞，但到了这般地方便灵动许多。

    毕竟是褫夺了一二天地权柄的家伙，如此竟也合乎道理。

    “香火成神道被摒弃的缘由，缘因是其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控制已近乎于奴役。”

    白海目光一侧，见到自己右肩上竟然坐了个身着青色襦裙的女童，正是那疑似小剑真灵的玉酝道君。

    五脏蛊神似乎全然未曾发觉玉酝道君，只是驱使着那五颗血红脏器，缓缓打出一道红光。

    “这玩意儿最初被称作神性，无数人族凭此得赐神通，号称‘神使’，带着人族度过那些饮毛茹血的日子，才有往后的人族昌盛之景。”

    玉酝一边说着，一边又随意打出一道青光，将五脏蛊神的手段消弭完全。

    五脏蛊神似乎有些疑惑，整个身子向前飞了一段，它如今也勉强算是阴神出窍，落在白海眼中高大无比，甚至产生一种自己不过一颗灰尘的错觉。

    “可惜香火神道愈是盛行，就有愈多智慧人族发觉不对，这神性，不若叫做奴印。”

    “赐下的神通，更像是一种寄生之物，无数神使辉煌一生，最后仍是落入那些自诩神灵的口中，化作资粮，人族被他们所偏爱，不过是因为人族的滋味儿更为可口罢了。”

    玉酝在白海肩上站起身来，看起来分明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白海却觉得她身上有股难言的古老意味。

    “后经历漫长的抗争岁月，人族中暗暗兴起了古仙古武二道，又是无数年过去，终于出了一尊集天地造化于一身的至高存在。”

    “他踏破无数神宫，斩去尊尊神祇，一人断掉香火神道，开辟了万法求道的修行盛世，在那时种得地煞真符者，才勉强算是踏上了道途。”

    玉酝说道这里语气一顿，白海敏锐地发觉她似乎对口中所说的那人并非瞻仰至极，反而语气有些复杂。

    五脏蛊神靠得更近了，玉酝抬起右手，点向对方，白海察觉到小剑轻颤。

    “可也是他，掀起了这山海界前所未有的天地大劫，打破了此界灵机秩序，才使得如今四处妖魔横行堪比混沌太古。”

    白海默然，他无法想象地煞种符才算仙路起始的修行盛世是何种光景，这离他太过遥远，只是跟着玉酝抬起右手，一道青光盘旋在剑指之上。

    五脏蛊神似乎感知到某种可怖气息，一双复眼中满是疑惑，停下了前进的步伐。

    玉酝不知想到何时忽地一笑，拍了拍白海脑袋说道：

    “我同你说这些干嘛，你只需知晓，这些自称蛊神的家伙宁杀错不放过，动手便是。”

    玉酝说罢，白海福临心至一般知晓自己应当如何抹杀掉这五脏蛊神。

    封正宝术驾驭的青气他早就有所猜测，应就是这万般天地权柄，五脏蛊神不过依仗无数人族灵性供奉窃取权柄的存在，在正主面前生死只由白海决断。

    剑指上盘旋的青气就要呼啸而出，叼衔五脏的巨大蛊神身子一颤，它惊惶地望向天穹，似乎预料到莫大危机。

    玉酝看着此景，小脸上无喜无悲，似乎正等着白海动手。

    白海却动作一顿，他想起了一些事情，玉酝见状疑惑问道：

    “你在干甚，杀了此尊伪神，它所窃取的血肉一道的权柄便任由你搓揉，若是你愿意，此刻就可结成一道真箓级别的真符。”

    白海并未马上答复，他看了看手上的青气，又瞧了瞧浑身战栗的五脏蛊神，轻声说道：

    “杀了这个家伙，五脏部的两万名凡人该当如何？”

    玉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她仍是淡淡回道：

    “大道独行，你并非故意戕害他们，何必介怀，方才你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八十一名人族死在你的面前吗？”

    “不对的。”

    白海摇了摇头，

    “那八十一名人族并非因我而死，他们不过是命不由己，可若我只顾自己道途，引得无妄之灾落在数万名凡人身上，与道君所说的那些戏弄生灵的神祇又有何异？”

    玉酝无言，她观察过每一任剑主，却从未见过白海这般奇怪的家伙。

    说他行事谨慎，却总会因一些小事愤然出手；说他心慈手软，杀敌之时又恨不得挫骨扬灰；说他重视情谊，又不回头地踏上龙虎一道......

    谨慎却不胆怯，果断却不狠毒，多情却不放纵。

    更奇怪的是，这个家伙从未将自己凌驾于其他生灵之上，玉酝见多了不可一世的天骄人物，竟无一人与白海类似。

    道家的真仙道种，一心求道心无旁骛；佛门的菩萨佛子，争渡苦海渴望超脱；妖类的顶尖异种，凭借血脉横压一世......

    挡在他们面前的无论是何事，都会因一句‘只求大道’而被抛弃，而白海，仿佛只是一个挣扎在道途上的普通凡人。

    “那你要如何？”

    玉酝无有波动地问到。

    白海不言，只是将宝术打入天灵，顿时进入那俯观天地的景象之中，庞大的五脏蛊神此刻宛如一只蝼蚁趴在脚下。

    白海看到了这家伙体内少许流转的青气，想来这便是五脏蛊神窃取的一二天地权柄，他微微一笑说道：

    “我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