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故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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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云淡风轻

    (一)

    因为心中惦记着济明大师在灵隐寺中闭关结丹之事,所以斩情以为现下既然昆仑山上已然一切安然稳妥,自己也该和忘情一起去杭州城中走上一趟了,毕竟之前在灵隐寺中一直被济明大师殷勤侍奉,现下大师已经到了修炼最重要关头,兴许自己能在一旁助上一臂之力也未为可知,济明大师毕竟是个凡人,以一百二十岁高龄修炼结丹,本就是一件九死一生之事,很难让人放心的下,因此上很快,斩情就带着忘情一起急匆匆来到杭州城中,忘情虽然对这位济明大师的事情自来即在心中无甚在意,但是只要是能和斩情在一起做些事情,他心中自然还是很愿意的,就像是一个喜欢和父兄在一起做些事情的孩子。

    济明大师此时正是在灵隐寺后园宝塔中闭关的最重要关头,幸得斩情在塔外传功,济明大师得以顺利结丹,闭关完满,自宝塔中出来之后,济明大师一定要斩情圣尊在灵隐寺中闲憩一段时日,斩情以为正好可以带着忘情一起在杭州城中四下里游玩闲逛几日,也就顺势答应下来,而且若是忘情愿意,他也正好可以趁机去齐云山上一趟,斩情以为自己虽然可以算是忘情兄长,但是忘情在三界中的最好挚友,却是无情,虽然以无情的心机,他们二人更像是一对很好玩伴。

    济明大师在结丹之后因为感觉到身子轻便许多,反而是越来越闲不住,经常是每日里一大早的就开始在杭州城中四处走动,总想着路上遇见什么危难事情能让自己在这些凡夫俗子面前大显身手,但是一来二去的,他却开始渐渐的觉得自己在杭州城中其实分外孤独,他只是隐约记得自己刚来灵隐寺时是十来岁,一晃却已经是个一百二十岁的人了,而且还可以继续活到五百岁,只有短短几十年阳寿的生身父母早就连名字都不记得了,但是他自己这日子却还是要一样继续过下去的,其实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一个凡人,如此不辞辛苦的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能比父母亲人在这世上多活上几百年的吗,可是像他的父母亲人一样一辈子一辈子的在六道轮回之中生老病死又有什么不好,修炼修的在这世上孤身一人的自己过自己日子,去到大街上看看,一切全都变了,自己说什么街上的人听不懂,街上的人说什么自己也听不懂,人终究不是神仙妖精,终究只该活在和自己年岁相当的那一辈子人群中间才算是幸福的啊,虽然人一到了四十来岁时,就开始分外怕死,自己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加紧修炼,只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世上活的更久一些,但是现在,知道自己可以活五百岁时,他却反而一点也不怕死了,而是更加惧怕要一个人孤独的长久活在这个自己已经越来越不认识的杭州城中,自己同辈人中早已经死的不剩一个,那些后辈晚辈小辈虽然很敬重自己,却是连一个愿意和自己说几句话的都没有,也是,他们和自己本就不是一辈人,自己喜欢的吃食玩意他们连听都未曾听过,他们喜欢的吃食玩意自己也是一点念想没有,所以说起来,凡人虽然怕死,但是也着实是不该如此贪图长生,自己现在既然已经结丹,那就是可以元神出窍自行夺舍的,既然无意长生,还是继续在人间当个生老病死的凡夫俗子才好……

    ……

    ……

    虽然这段时日里一直在杭州城中闲散游玩,漫步闲逛,但是因为忘情其实自来不是很喜欢待在灵隐寺中,所以斩情也就只能陪着他一起住在望湖楼左近一条长街上的一间云锦客栈中,客栈中人来人往的,其实也很不清净,但是斩情知道忘情本该是多在这样的地方经历一些凡尘俗事的,也就一直陪在客栈中未曾回去灵隐寺中借宿,却未曾想到只在客栈中待了半月不到,正想着若是忘情愿意,可以陪着他一起去齐云山上找无情叙旧时,灵隐寺中却忽然之间传来济明大师圆寂的消息,斩情感觉到事有蹊跷,立刻急急带着忘情一起赶回来灵隐寺中,果然不出他所料,济明大师并非当真圆寂,而是元神出窍,被寺中僧众误以为是驾鹤仙去,斩情以为济明大师刚才修炼到元神出窍地步,想必是迫不及待想要四处神游一番,只是似他这般粗浅道行,元神出窍不能超过半月,因为他现下还是半个凡人,元神出窍之后身体只能维持一个月时限不腐,若是一个月之内元神不能归来,寺中僧众就只能将他身子火葬了事,所以斩情现在心里最着急的就是赶快找到济明大师元神所化阴身,告知他一个月时限之事,希望此时他的阴身还在杭州城中,不然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才好。

    忘情身为魔尊,自然是对济明大师元神出窍一事很不以为然的,但是既然斩情想要去找济明大师阴身,忘情也就只能一起陪着,结果在杭州城中东游西荡的找来找去之后,却见云水尘恨带着几个手下在玉净观前的斩妖台上押着济明大师阴身,想要施放三昧真火将济明大师阴身一把火化灭,斩情见状急急分开在斩妖台前围观人群赶上前来,云水尘恨的几个手下一眼看见斩情,纷纷向他点头见礼,斩情忍不住开口寻问之后,才知是因为济明大师一时心魔作乱,想要在修炼途中半途而废重堕轮回,而以阴身去杭州城里一户寻常人家产妇腹中夺舍,因为那产妇本是难产,孩子生下来多半也是死胎,济明大师心念一动,就想去产妇胎中夺舍,结果偏巧让此时正带着几个手下在杭州城中查探一件要紧事情的云水尘恨一头撞上,云水尘恨虽然知道那个产妇本是难产,却还是一心以为济明大师在杭州城中无端残害产妇腹中胎儿性命,二话不说命令几个手下将济明大师绑了送来玉净观门前,要将济明大师阴身在斩妖台上一把三昧真火化灭,斩情听了之后立刻伸手将云水尘恨拦下,让他不要在杭州城中如此任性胡闹,云水尘恨不想在这样时刻和斩情当面对质,随即命几个手下将济明大师阴身自斩妖台上放下,围观人群见状随即各自散去,斩情赶紧上来寻问济明大师为何如此,济明大师随即在斩情跟前痛哭不已的承认了自己过错,但是一口咬定当时自己是神识受了邪法控制而一时糊涂所致,斩情一眼看见济明大师阴身上隐隐散出的一丝九色光晕,心中登时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眼眸轻轻一瞥,云水尘恨立刻吓得赶紧在前面带路,斩情随即施法收了济明大师阴身,要忘情将济明大师阴身好生送回去灵隐寺中,之后急急跟随着云水尘恨一起来到杭州城中一间生意兴旺的冲云客栈之中,果然在客栈中看见已经换上一身青缯素袍的花水无缺,但是花水无缺却说自己现在只是借住在冲云客栈中的一个小小江湖郎中,每日里替杭州城中的凡夫百姓医治一些疑难杂症,赚些散碎银两交付冲云客栈的客房房租和每日里的茶饭银钱。

    斩情自然知道这个无情师弟虽然和自己一样是个天生仙胎的神尊帝子,但是因为帝俊圣皇本来就是个是非不分的护犊子,所以这个自来任性胡为成性的小师弟,他嘴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不能轻易相信的,而且济明大师才刚修成元神出窍,阴身都还没出杭州城中,神识就遭邪法控制,而无情他这些时日里竟然偏巧就在杭州城中,天底下哪里会有如此碰巧的事情。

    ……

    ……

    因为云水尘恨一直未曾告知斩情他和无情此次带着几个手下前来杭州城中到底是所为何事,所以不管他二人愿不愿意,斩情都一直待在二人身边,既然无情的奇绝医术让他每日里匆忙的来往于长街小巷中的各家宅院之中,那斩情每日里就寸步不离的跟随在他身边,充当他的一个贴身助手,只是既然名份上是他的助手,所以经常被无情故意分派着在病人家中做些煎汤熬药的活计。

    这一日里,无情受邀来到杭州城里一个因为难产而已经昏死过去多时的产妇家中,产妇的家人以为产妇已死,已经开始去准备棺材了,但是偏偏产妇的娘家侄女不相信姑母已死,急急的跑来冲云客栈中将花水无缺请去家中救自己姑母性命。

    无情背着药箱赶到产妇家中之后即开始急急的替产妇扎针掐穴,不到半盏茶工夫就已经将产妇救醒过来,产妇醒来之后只见无情只向产妇肚子上面轻轻扎了一针,产妇随即产下一个死胎,胎儿虽然已死,但是产妇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无情回过身来无可奈何的告诉斩情,这已经是杭州城中第二十八个产下死胎的产妇了。

    “哼,你心中又岂会不知个中情由,济明大师的事情,你现在总该向师兄好好招供认罪了吧,”斩情言道。

    “师兄,这里又怎是说话的地方,”无情一脸无可奈何的顺手收拾起自己药箱,“既然斩妖台就在玉净观前,你该将我押去玉净观中审问才是,”他说。

    “别胡闹了,快说,既然是你控制济明大师神识让他去产妇身内夺舍的,云水尘恨为何又要将大师押去斩妖台上,”

    “确是如此,既然产妇本是要产下死胎的,让大师去夺舍,兴许可以让产妇生下活胎,但是济明大师本是凡人修炼,好似还不知该如何夺舍,竟然以为想要夺舍必须先吸掉产妇身内胎儿精元才可,胎儿在产妇身内时虽然已成死胎,但是魂魄入胎容易,出胎时却要受胎障阻碍,未必能及时出去,济明大师如此是会灭人魂魄的,不押去斩妖台上还能怎样,被吸掉精元的胎儿又不能让济明大师阴身入胎,但是却可以让济明大师尝到吸人精元的好处,凡人修炼可是很难抵挡如此诱惑的,难不成当真要让杭州城中多一个吸食人精元的邪魔不成?”他问。

    “但是,杭州城中为何会忽然之间出现这么多产下死胎的产妇,难不成这杭州城中又出现了什么吸食凡人精血的邪恶鬼怪,”斩情疑惑,“但是这鬼怪却为什么单单只是去吸食产妇腹中胎儿精血,这么挑食的鬼怪斩情之前在三界中还当真从未见过。

    “师兄,这桩罪孽本是师兄你当日亲手所造,”无情忍不住微微笑笑,“师兄你当日为了报复,命人将昆仑山下被抓捕到的奇毒蜈蚣尽数扔去了七劫城中,结果奇毒蜈蚣在七劫城中伤人无数,被蜈蚣咬伤之人各个丧心病狂的拿刀在大街上乱砍乱杀,因为普善天子之前是向安罗伽借兵攻打昆仑山的,自然不会对七劫城中那些被奇毒蜈蚣所伤百姓不管不问,他曾亲自来齐云山上向我求药,上善观中虽然有不少丹药能解这些奇毒蜈蚣之毒,但是被送去七劫城中时城中百姓已经死伤无数,安罗伽的幼子在街上独自游玩时也被那些疯癫之人拿刀砍死,安罗伽他为了救回幼子性命,只好在七劫城中摆下杀生祭坛对苏羯罗仙人举行杀生大祭,求他赐下起死回生咒让幼子复生,这杀生大祭必须要九百九十九个临产胎儿的精血才行,而且需要在三月之内取到,因为占星师算到只有江浙一带的胎儿精血是最能让苏羯罗仙人满意的,杭州城中这段时日里的待产妇人很多,所以安罗伽就派手下的阿修罗将军阿多那拿着嗜血钵来到杭州城中,”他说。

    “哼,生死有命,这个安罗伽怎可如此丧心病狂,”斩情气忿,“这个阿多那现在到底躲藏在哪里,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他说话间一手已经狠狠的掐在这个任性师弟的脖子上面,无情被他一脸怒气冲冲的暴躁样子给弄得十分无可奈何,只好如实告诉他说那个阿多那将军白日里只会乔妆改扮成杭州城内一个卖青梅杏子的寻常贩夫,到了半夜才会去拿嗜血钵四处寻找待产妇人取胎儿精血。

    “卖青梅杏子,这却又是何道理?”

    “师兄,你就这样经年在普渡山上当假和尚,想是不念经也不渡红尘了,”花水无缺忍不住冲他一双迷惑不解的清澈眸子无可奈何的淡然笑笑,“岂不闻民间自来有酸儿辣女一说,哪家妇人怀有身孕之后不是被家人拼了命的劝说多吃些青梅杏子,好像如此就一定能够生下来男婴一样,”他说。

    “哼,你倒是会渡红尘,经日里只会让忘情跟着你一起在三界中惹是生非,任性胡闹,”

    “师兄,人家一个好端端的祸世魔尊,都快让你管教成个不问红尘的呆子了,”他说,“他跟在你身边,这辈子还能有机会成亲?”他问。

    “他不会想要成亲的,帝父和我,对他,比成亲重要的多……”

    ……

    ……

    (二)

    斩情虽然心中确是有些不愿意让忘情经日里跟在无情身边任性胡闹,但是忘情将济明大师元神送回去灵隐寺中之后,待到济明大师元神归身之后就急匆匆赶来找无情,都不愿意待在济明大师身边帮忙端个茶倒个水的,所以斩情心中对此再是有一千个忿衍不满,眼下为了替杭州城中百姓除害,也只能先将这些私心不忿放在一边,让无情带着他和忘情一起去找那个阿多那将军算账。

    无情在心中微微犹豫了片刻,毕竟崂山一脉和阿修罗之间自来无甚恩怨过节,杭州城也非是在东夷的地盘子上,自己当初连普渡山上的斩妖台都上过,杭州城中的事情,本该是那些灵隐寺中的和尚前来处治,自己又为何要在人家的地盘子上多管闲事?

    斩情好像在一旁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师弟,你心中对师父心存芥蒂本是天经地义,”他淡然微笑的冲他轻摇一摇头说,“但是师父他当日也是对事不对人的,师兄知道你心中对师父他的仇恨忿衍总是会亘久不忘的,”他说,“但是师弟你可知,普渡山上的水牢中奇寒无比,因为鸢裳平日里经常会被关进去,水牢中的奇寒对他练功是有帮助的,可以压制身内的天生魔气,师父在上斩妖台的前一晚将你关进去,本来是想让你受些委屈,长个记性,谁想到你在水牢中倒头就睡,师父气的不行,又怕你当真在水牢中受寒,他后来悄悄的去到水牢里将你抱在他的怀中,温暖了你整整一夜,”斩情忍不住轻轻叹口气说,“师父他在抱着你时口中只是在无可奈何的反复念叨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言,那时南华上仙的书信还未送到,师父当时心中一定也是不知所措的很的,他老人家本不擅长处治这样局面,自然也不知道明日斩妖台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他说。

    “好啦,师兄,你也是个当太子的,笼络人心的手段一样也不会差的,”无情忍不住一脸冷冷清清的冲他无奈笑笑,“但愿五百年之后,你还会如此执迷不悔的相信一切你自以为的大慈大悲之人,”他说。

    “哼,这一次就算是师兄自作多情,此事你不愿意出手也行,杭州城中到底哪个推车贩卖青梅杏子的贩夫是阿多那,你少时只要在一旁暗自指给师兄看就行,”

    “师兄,你未免太自信了,要是没有茉花沐雪丹,阿多那身上所携的七香翳毒,可以让他身外百尺之内没有一个活口,”

    “好,师兄也不想欠你人情,说吧,这茉花沐雪丹,你要师兄拿什么来换?”

    “让阿多那活着回去就行,”他说,“阿多那虽然是阿修罗,但是普善天子和他多少有些交情,师兄你可以对逝水尘缘叛出昆仑山一脉恨的刻骨铭心,但是他现在是普善天子,这点人情颜面,师兄你不至于太计较吧,”

    “那二十八条胎儿性命就这么算了?”

    “师兄,杭州城中的药铺里又有哪家没有麝香红花卖的,”他淡然笑笑,“不想生下来的孩子可以用麝香红花堕掉,并不会因此被官府追究什么罪责,”他说,“茉花沐雪丹你要是觉得多余,我现在就拿去扔进西湖中了事。”

    ……

    ……

    斩情现在显见的是被眼前这个孽障师弟给气的暴跳如雷了好一阵子,本来崂山一脉的帝俊圣皇就因为长年闲云野鹤似的在三界中少问世事而让人很不放心,现在竟然又和忉利天庭讲起交情来,还顺带着为一个阿修罗将军求情,只怕是想要趁机让崂山一脉势力愈渐强盛壮大起来,可以一如昔日一般的和五方天帝分庭抗礼,毕竟在三界中,一个势力强大的闲云野鹤和一个势力微弱的闲云野鹤,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只是现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要伸手向这个孽障师弟将茉花沐雪丹讨过来的,至于崂山一脉在名位上是不是应该和五方天帝分庭抗礼,本来也不是斩情这个当太子的该过问的事情,而且普善天子本来也不算是昆仑山一脉的生死仇敌,不过是为了一个女人一时糊涂而已,所以斩情在斟酌再三之后,还是一口答应了放阿多那活着回去七劫城中,只是并没答应会让他一毛不损的活着回去。

    因此上在无情的指点下,斩情和忘情二人很快在杭州城西的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正蹲在车边贩卖青梅杏子的阿多那,二人不动声色的远远守在一边,只等到半夜三更时分,这个阿多那才从盛着青梅杏子的箩筐底下取出嗜血钵来,飞檐走壁的径直奔巷子里一个白日里曾经前来买过自己杏子的待产妇人家中而去……

    斩情见状二话不说,带着忘情一起先抄近路潜进产妇家中,在院落中事先设下捆缚阿修罗的法阵,因为有整整一瓶子茉花沐雪丹在身上,所以也不怕他放出翳毒害人,阿多那因为想要取胎儿精血心切,一个翻身跳落进院子里时根本就没留意到院中法阵,登时间身陷阵法之中不得脱身,斩情见状立时手持长剑跃进阵法之中和阿多那拼杀激斗在一起,忘情在阿多那身后瞄准机会只在手指间轻轻一弹,指尖一枚自斩情之前交给他的一串念珠上取下来的小小沉香珠子登时间打在阿多那脖子根下面的大椎穴上,阿多那因为大椎穴被猝不及防的一击而中,登时间浑身瘫软的瘫倒在斩情脚下,斩情见状自然不会对他客气,一脚将他身子踢翻过来让他直直趴在地上,之后用手中长剑在他后背上重重的点了几下,让他虽然四肢俱全手脚却没一点力气,从此再不能去四处害人,还让他将七香翳毒老实交出,不然先一剑断腰,再一剑断腿,让他拖着断腰断腿一寸一寸的爬回七劫城去。

    阿多那听了斩情口中之言,早给吓的魂飞天外去了,老老实实的交出七香翳毒之后爬起身来连嗜血钵都丢在地下不敢捡起就一路上蹒跚跌撞的慌张逃命去了,斩情随即一剑将脚下已经残害了二十八条胎儿性命的嗜血钵“咣”的一声劈成两半,施法用三昧真火一把火烧个干净,之后即将脚下法阵施法撤了,和忘情一起悄无声息的离开小巷,匆匆返回来灵隐寺中设法将收缴上来的七香翳毒毁掉,替世间消除这个祸害隐患。

    因为毁灭七香翳毒要用六丁神火,斩情正要使出六丁神火烧毁七香翳毒时却一眼看见无情的深湛眼瞳中微微流露出来些许挽留可惜的执念眼神和目光,随即冷冷的问他是不是心中又在打这七香翳毒的主意,想要拿这七香翳毒回归云山庄中去炼制什么稀奇丹毒?

    无情当即被师兄的严厉眼神给吓的转身退出去了,斩情也不管他,断然施法使用六丁神火将七香翳毒给烧了个干干净净,施法完毕之后,斩情却回头看见忘情正一脸无可奈何的在摇头看着自己,随即开口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刚才对无情他的态度确是有些太过凶狠严厉?

    “不,既然身为昆仑山一脉帝子,自然该知道什么是上天好生,帝子无情,你们先是两个神尊帝子,然后才是师兄师弟,即是师兄弟之间感情甚深,也未必深的过各自帝父,世间情之一字,不过难得糊涂而已,看开就好。”

    “哼,看开可不是看破,佛主说过,从来渡人的未必是佛,而是天,”斩情一言及此,忍不住微微叹口气说,“一个神尊帝子在心中几次三番的算计着如何为祸作孽,却因为苍天长眼而没一次成事,这本来就是上天想要渡他,上天怜惜一个人,才不会让他心中恶念成事,若是上天已经将他放弃,他现在早已经是满身杀孽,”他说,“我知道你喜欢和他在一起玩闹,”斩情忍不住微微笑笑,“但是他可是崂山一脉的花水少帝,除非是将他给弄失忆了,不然他是断然不会和咱们昆仑山一脉有什么缘分的,”他说。

    “你别玩笑了,我可不想为了这样事情和帝俊圣皇打上一架,”

    “其实你这样心思本来也并没有什么大错,心中喜欢的人总想时时能够和他待在一起,这本是人之常情,不然江湖上哪来那么多一个头磕在地上,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生死兄弟,可是你也知道,他心中的一丝执念现在还并未彻底化散,所以,你也不要再这样执念下去了,总有一日,在他心中,清裳仙子的地位会比你我都要尊贵荣宠上许多……”

    ……

    ……

    自从荼蘼花境大军自昆仑山下溃败退兵,铩羽而归,荼蘼就经日里在散花宫中神思恍惚的反复煎煮着一壶一壶不知味道的清茶,因为煮出来的清茶就顺手洒了,没有人喝过一盏,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清茶味道……

    最爱她的人,伤她有多深,她最爱的人,伤她有多深……

    但是,被伤的再深的人,总也该从散花宫里出来晒晒太阳,慕云尘孽虽然现下已经回来她身边,但是荼蘼一眼看出来他身内的白花蛇叶草药力,立刻施法替他散了,湿华大神的恩赐不是那么好消受的,白花蛇叶草虽然能遮掩他脸上的乌青莲花罪纹,但是也会让他的真元日渐虚亏,因为白花蛇叶草本就是以他身内真元之力催动药力,待到九九八十一日之后,他身内真元只怕是会被消耗的只余三成不足。

    虽然她很难过,无可挽回的难过,许是为了断情在昆仑山下对荼蘼大军的刀光血影,许是为了久远前,流波山上那一段只将他称作师父的亘久时日,或许,更该是她身边的两个孩子,他是长卿太子转世,却在昆仑山下一手打退了帝释大人心中算计,他和她都是戏台上的人,但是纵是将三界六道当作戏台,她现下却也再难触碰到他身上嫩滑的肌肤和温和的体温,而她的身边,现在已经又多了一个梵云太子,只是,一切都像是神话时代的延续一样,亘久之前,她是水莲王城中的荼蘼皇妃,师父是善迦城中的长卿太子,尘孽是金莲王城中的梵云太子,只是,那样的神话时代而今已经只余下恒河边上的亘古传说,现下这个亘古传说的延续,就是让尘孽的整个脸颊上,从额头到下巴都被一朵盛开的黑莲绽放点染,这是逝水忧云他在西天极乐净土上时学到的本事,他这样对待尘孽,是永世都不打算再回去忉利天庭上去的了,帝释大人对此倒是很了然,毕竟忉利天庭赐封不了他这个春神名位,但是太白山上的春神名位,和荼蘼却未必当真会有什么牵连不断,黄帝是不会想要和荼蘼花境联姻的,长卿太子的色身,毕竟当年在恒河边上,就被一把火灭了,现今,他可以是轩辕句芒,慕容句芒,断情圣尊,逝水忧云,却唯独不能再成为当年的长卿太子,成亲总还是该门当户对一些才好,也许当年的青莲太子,现今的梵云太子,和自己,都要比师父他更加门当户对一些的才对,虽然,身边两个孩子确是他的,但是这两个孩子此生也必定是不会踏上太白山一步的,黄帝虽然可以认慕容句芒为子,但是黄帝在太白山上,可是不止慕容句芒一个儿子,慕容句芒现下虽然已经被派去东方青帝身边辅佐,只是苍云山上也必定是不需要这两个孩子的,前世今生,说穿了,长卿太子也只是比梵云太子稍早一些见到她而已,虽然梵云太子见到她时,已经是一只失却本来面目的黄毛小狐。

    (三)

    斩情不知道帝父心中到底是怎样想的,之前一直催着自己将忘情带回来昆仑山上,现在自己将忘情带回来了,他又让忘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不少严刑惩戒,借口只是之前帮无情做的那些顽劣事情,斩情以为忘情会为此深深恨透帝父,虽然忘情他做错了事,受苦刑遭惩戒本是天经地义,但是既是做错再多事情,他也仍然还是阳光普照下的三界芸芸众生之一,身为一个祸世魔尊,忘情他自是不需要一丝一缕佛光普照在他身上,而且也不觉得西天极乐净土上的那一群佛祖菩萨诸神护法有资格渡他,但是帝父为何要将他眉间一枚黛青色朱砂点染成一朵黛青莲瓣,自从第一次在清水倒影中看见自己眉间的这朵黛青色莲瓣之后,忘情他就不再似之前跟在无情身边时的那般情绪激烈了,反而更加喜欢一个人在昆仑山上寻个清净地方闭目练功,但是现在可不是能让他在昆仑山上寻个清净地方日日静心练功的时刻,因为帝父既然认下了他这个昆仑山一脉的二皇子,一个神尊帝子该当担负起来的护世之责,总还是要一力承担起来的……

    斩情一念及此,在忘情今日里又在昆仑山上一个清净地方闭目打坐时,很随意的来到他跟前,“睁开眼吧,魔尊,”他说,“皇兄今日可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皇兄,有话请讲,臣弟不睁眼睛,耳朵也不会闭上,”

    “魔尊,若是你不介意,皇兄可是愿意永世跟在你身边的,”

    “皇兄你言重了,臣弟只要不死,也一定不会离开你的,”

    “但是那也要三界安好才行的啊,所以,你应该不介意担负起让三界一切安好这个责任,”

    “这次又要去和谁打架,你直说即是,”

    “魔尊,既然如此,你该不会介意趁机假公济私,公报私仇,毕竟昔日里在普渡山上,逝水尘缘待你自来不是很好……”

    “皇兄,你当真想要管这档子闲事……”

    “若非犬戎那个死不要脸的流氓无赖掺和其中,皇兄能有这个闲心,”

    “皇兄,你知道穷苦出身的人为什么总是容易心生恶念的吗?”他问。

    “因为他们即是心存善念,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世上一切荣华富贵都不是依靠善念得来的,依靠的是功德战绩,但这些人在世人眼中的大多数功德战绩,都是依靠比他们更加穷苦羸弱的人割肉放血积攒来的,而迫人割肉放血是恶,哄人割肉放血,更加是恶。”

    “所以犬戎此世的荣华富贵,只能依靠心中恶念得来,其实从一开始,帝俊圣皇就不该让他留在崂山上,”忘情淡淡睁开眼眸,“北荒之境虽是有些偏远,但是其实也不算是很荒凉了,只是犬戎自从被留在崂山上之后,就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过上神上仙这样的荣华富足日子,而再不能过之前那样细水长流的平民日子,但是他本来就没有当上神上仙的天赋和本事,想要过这样日子,只能依靠心中恶念,”他说。

    “所以他现在已经和安罗伽串通一气,身为犬戎国主,却为了讨好安罗伽,而将犬戎国中九百九十九个刚出生的婴儿送去七劫城中献祭,完成杀生大祭,只为了安罗伽的幼子能够苟延几年活命,”斩情忍不住淡然摇摇头说,“但是几年之后,为了继续替爱子续命,还需要九百九十九个三岁孩童,再过几年之后,还需要九百九十九个六岁孩童,就这样三岁,六岁,九岁,十八岁,二十八岁,三十八岁,四十八岁,不过百年,犬戎国中百姓一多半都要被用来替安罗伽的幼子续命了,”他说。

    “不过犬戎即是国主,自然对治下百姓有生杀予夺权力,”忘情忍不住在斩情跟前云淡风轻的淡然一笑,“他杀他的百姓,说到底,也是一点不关咱们的事情才对,”

    “但是怕只怕杀生祭在替安罗伽幼子续命时会顺带着积蓄出来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邪恶力量,你也不想想,安罗伽妃嫔子嗣众多,这个幼子又只是一个后宫中不得宠的卑微宫女所生,安罗伽有必要为了他的生死这样兴师动众大动干戈的嘛,”他问,“除非,是以替这个幼子续命作为遮掩,暗中在算计着一些更加邪恶的事情,”他说。

    “一个阿修罗王心中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算计,无非是想要攻占天庭,一统三界,”

    “可是现在普善天子为了尘馨已经发疯,他没能如愿取到帝父的心头血,现在又想要去取湿华大神的心头血了,所以,他是不会在意为此背负上勾结阿修罗的名声的,毕竟,这也是得他那个上梁不正的亲爹真传,”斩情无奈,“虽然湿华大神和咱们昆仑山一脉也没什么太大交情,但是普善天子毕竟是自昆仑山上回去忉利天庭上的,若是这个普善天子当真勾结安罗伽祸乱三界,也该是咱们出手清理门户才对,毕竟帝释天碍着月宫天子颜面,是不能亲自出手处治普善天子的,”他说。

    ……

    ……

    普善天子因为知道想要取湿华大神心头血让尘馨恢复成一个完整的女儿身,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所以他现在并没有急着勾结安罗伽王去攻打湿华大神长住的吉罗娑峰,而是在恒河边上一抹安静祥和的落日黄昏之下,向尘馨回忆起来曾经记忆深处那个刻骨铭心的神话时代……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神,仙,妖,魔,都十分喜欢留恋凡尘,或许是英雄时代的凡人还远没有黑铁时代的凡人那样奸邪和狡诈,阴暗和堕落的缘故吧,反正那个时候纵使是诸如创世神梵天大人那样高高在上的尊贵大神,也会在每一个季节轮回中那个十分被大地上的众生狂欢而又雀跃的时刻,也就是浪涛汹涌的恒河之畔的大地上又已经一如往日的日渐蔓延出日落时分阳光洒落恒河之水时,那晚风轻拂中的波光涟漪一般一浪一浪浩浩无垠的莹润饱满的金黄色稻穗的颜色时,毫不矜持吝啬的亲率三十三天千万神佛仙圣一起降凡人间来和恒河之畔的大地众生一起分享称颂这天地之间最幸福美满的清平盛世,众神在这一刻总是会因为一时兴起而胡乱赐福众生和大赦天下的,因此上在三万三千年前的那一次恒河之畔的胡乱赐福和大赦天下中,梵天大人就十分随心所欲的失口赦免了阿修罗族之中最穷凶极恶的安罗伽阿修罗王昔日里在天地之间所造次下的一切残暴恶业,并赐福他的儿子多罗伽阿修罗王将是天地之间第一勇将,除非是湿华大神和萨蒂公主所生的儿子,否则天地之间,将不会有一人能够打败多罗伽,即是湿华大神本人,也不例外。

    众神听了之后心中暗暗觉得好笑,湿华大神和萨蒂公主,那本就是一对从成亲之日起就从未被天地人魔四界众生祝福和看好的荒唐恋人,尤其是在他们成亲当日,萨蒂公主的父亲,生主达刹就曾经一度十分恼怒和反对,甚至在盛怒之下根本就没有现身女儿的婚礼,更是连女儿女婿都一起拒之在自己的宫殿门外,声言二人若是执意成婚,自己从此以后就只当是没有这个女儿。

    但是萨蒂那时却一心一意的只想要和她的夫君在一起,因为她那时已经在恒河之畔独自一人痴痴仰望他孤身一人寂然落寞的打坐在喜马拉雅大雪山最峥嵘美丽的吉罗娑峰上的挺拔身影很久很久了,在吉罗娑峰下第一次抬头仰望着山峰上那个落日余晖下的俊美身影时,她几乎瞬间感动的潸然泪下。

    她不知道该怎样来形容他双眸阖闾时那青黛色的入目剑眉和深黄色的卷曲长发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所凝结成的淡青色的美,那大约就是烟雨伴霓虹七彩,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唯美和清逸在他一点朱砂的额头眉间,剑眉微敛的阖闾双眸,妖孽妩媚的水嫩脸颊,淡青如水的庄严轮廓和挺拔俊美的清净身影上的最完美剪影和诠释吧,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水墨丹青的无情天地,怎敌得过你吉罗娑峰上恍若隔世的一抹淡然黄昏中那一剪寂然落寞的仙姝媚影,落霞与孤鹜齐飞的一瞬,时间悄然的自清凉如水的寂寞晚风中荏苒流逝,晚风中,她看见他在浮云澈水的淡青烟水中温柔似水的淡然睁开双眸,那一双清澈深湛的湛蓝色双眸,慈悲怜悯的寂然凝望着吉罗娑峰下,恒河之畔的三千红尘世界,那仿佛注定是他将用一生一世去永恒护佑和守卫的花开花落的凡尘,四季轮回的大地,但是,那却仿佛注定是他注定要以倾尽自己一生一世的悲伤和痛苦为代价的一生一世的护佑和守卫,因为,天地不仁,四季轮回花开花落,道法无边,浮生寂灭生死一念,所以,含眸凝睇的一瞬,她看见他湛蓝色的清澈双眸中冷冷清清的寂然滚落下几颗逝水的清泪,许是因为他的眼眸之中已经溘然收留下这红尘大地上的太多太多爱恨苦孽和恩怨夙仇吧,那一双蔚蓝色海洋一般的深湛清眸之中淡然滚落下的几颗逝水清泪,最终在清凉如水的袭袭晚风之中溘然坠落下吉罗娑峰下的千仞悬崖,滴落在清波汹涌的恒河之中,随着滚滚东逝的恒河之水,悄然无声的随波漂流到恒河之畔的萨蒂女神轻轻拨弄在恒河清波之中的一双洁白玉手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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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萨蒂那时还不知玉指间这几颗晶莹如水的宝珠是从哪里来的,她只是一心想要顺流而上,将它们安然归还给它们的主人,她因此上而在恒河之畔整整孤身跋涉了三十三天,但是,吉罗娑峰下那望尘莫及的惊鸿一眼,已经溘然注定了那恍若是生生世世的红尘孽缘。

    那时候的她,身为生主达刹幼女,是一个三界之中身份无比尊宠荣耀的帝国公主,但是,那个男人他那时,却正是一个因为触怒梵天大人而被从天庭流放到大地上来赎罪受苦的杀梵罪人,这个罪人在大地上自来只以荆钗束发,蕉叶蔽体,青藤束身,青灰敷面,只有脖子上的念珠和手腕上的珠串,标记着他灭世之神的威严身份。

    其实三界众生,即是连西天极乐佛主,灵霄宫玉皇大帝,弥罗天三清道祖,凌霄殿天帝大人和天地间漫天神佛仙圣,仙精妖孽,甚至是自来与天界众神不睦的各路妖魔鬼怪,无一不知湿华大神被众神流放下界的隐约真情,左不过是因为梵天大人他一时冲动之下不惜僭越父女人伦,执意要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成亲,湿华大神他看不过眼,擎着手中三叉神戟照着梵天大人头上就是一下,结果原本五个头的梵天只剩下了四个头,成了一些凡人口中的四面佛,梵天大人大怒之下才不顾众神劝阻断然下令将湿华大神流放去下界受苦,众神拗不过梵天大人,只好照办,但是大家心中也着实一个劲的责怪湿华大神多事,人家当爹的要娶自己女儿,这本来就是梵天大人父女之间的隐秘私事,湿华大神无事不在化自在天上好好清净修行,怒气冲冲的跑来梵天大人家里管这档子私密闲事干什么,闹到现在事情在天上地下被抖落个干净,梵天界众神的脸面,想是在三界之中早就丢的尽了。

    但是对湿华大神来说,被众神流放到大地上来流浪赎罪对他到确是算不上是什么吃苦受罪的大孽,因为他自来就喜欢一个人孑然一身的在人间大地上浪荡江湖,天涯浪迹,他时常会在午夜时分出没流连在恒河之畔的荒坟墓葬之间,也时常会隐身在刀兵血影的杀伐战场,亲眼看着昔日的繁华王城转瞬之间就被凶凶烈火焚烧成一片尸横遍野的断壁残亘,若是不及时将那些血肉模糊的凡胎肉身用泥土掩埋起来,不消百年,恒河之畔即会堆积淤满上千千万万残骸枯骨,这些枯骨无一不是世间凡人亲手所造,但是,这些不应该的记忆,还是应该及早从他们的心中消去才好,十八地狱的苦虽然迟早要受,但是那总该是在他们下去十八地狱之后才对,至少活着的时候,还是该让他们稍稍快乐一些的,这尸山血海之中的唯一一点点短暂快乐,任谁也没有理由取走。

    将凡尘俗世间一个又一个被血洗的王城里外千千万万的横尸一一在恒河之畔的泥土中耐心的掩埋完了,他开始在恒河之畔寂然打坐下来静心修行他的瑜伽心法,天界众神自来只修行天人合一的《奥义书》和《吠陀经》两本心法秘籍,唯独湿华大神在静心修行《奥义书》和《吠陀经》之余,又独自开创出道法自然的瑜伽修行,许是看多了人世间太多太多恩怨夙仇和爱恨苦孽,他的深湛双眸在阳光普照的恒河之畔淡然寂静的深深阖闾起来,跨越七海的海风温柔的抚摸在他身上,温柔的抚摸着他玉碗上暗香浮动的三曼多陀罗手串,温柔的拂动着他额角鬓间那一绾浮云逝水的淡黄色卷曲长发,他脖子上垂挂着的一串沉香念珠本是梵天大人所赠,是众神在人间大地上降妖伏魔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降魔护身法器,但是他却只将这串念珠似绿松石项链一般的随意垂挂在自己脖子上面,那念珠上的法力早已被他施法封印住了,因为他从未曾与三界之中任一妖魔鬼怪为敌。

    他以为自己在恒河之畔静静的阖闾修行就不会似众神想象的那样无端沾花惹草和招蜂引蝶了,但是,恒河之畔隔三差五的漓漓细雨却总是在四季轮回的时光荏苒之中悄无声息的滴滴敲打在他身上,身上的青灰一滴一滴的自他寂然落寞的俊美轮廓上悄然洗落,一同洗落下的还有他对身后这个掌心之中紧紧攥携着他的几颗清澈眼泪的温柔女人那不同寻常的非凡戒心,其实,那本就是不应该的,即是她是众神派来捉弄戏耍他的女人又能怎样?众神在天庭里清闲懒散惯了,拿一个被流放到凡尘大地上流浪赎罪的犯人来寻个开心本来也不是件罪大恶极的荒唐事情,只是,若是自己当真爱她,又怎能放任她就这样在身后一日一日的苦心追随着自己,一个被众神流放下界的天庭罪人。

    “我只是想嫁给你,”她在恒河之畔跨越七海的晚风之中意乱情迷的痴心看着他说,看着他青丝半掩下寂然阖闾的深湛双眸,看着他晚风轻拂下棱角分明的轮廓和庄严俊美的剪影。

    “我是个罪人,”他说,“五百年流浪赎罪的惩罚,你没耐心等的。”

    “可是不嫁给你,就是无间地狱,”她说,“那是生生世世的苦刑惩罚,永世求出无期。”

    “我现在的样子像个落魄的妖孽,”他淡然的睁开双眸,“嫁给了我,你会失去父亲。”

    “可是不同意让我嫁给你,他就会失去这个女儿,而且,是永世的失去她,听明白了,我说的是永世。”

    “那么,就按照凡间的规矩,”湿华淡然的微笑着说,“我该虔诚的跪在你的膝下,心存感激的真心的向你求婚,”他说,“感谢你恩赐给一个犯人去爱的机会,”他虔心的跪拜在她的脚下,“从今以后,我的一切都奉献给你了,”他说,“只要你肯每天恩赐给我一盘白饭,一碗清水,一个感激你恩赐给我白饭和清水的机会……”

    (四)

    生主达刹在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隐瞒着自己私下里和湿华在众神的默许下公然成亲之后果然是勃然大怒,因为他本是梵天的十个心生子之一,湿华当初用三叉戟砍下来的,正是他父亲的第五个脑袋。

    达刹不止一次的当着众神的面前公然贬斥挑衅自己的女婿,因为他生来信奉的主神是毗湿奴,他的女儿要嫁也该是嫁给毗湿奴才对,而湿华大神他,却自来就是天庭中一个浪荡天涯,桀骜不驯的江湖浪子,即是没有五个脑袋变四个脑袋这件事情,他也决计不愿意女儿嫁给湿华这个灭世之神,因为湿华本身就代表着生命,轮回和死亡,而这一切都是世人心中避之不及的未知恐惧,自己身为众生之主,自然不会愿意让一个灭世之神来当自己女婿。

    生主达刹因此上而在心中十分记恨湿华大神,整日里的在漫天神佛和三界众生之中添油加醋的大肆散播自己女婿在往日里的诸多斑斑劣迹,萨蒂公主知道这些在三界中被捕风捉影的大肆疯传的八卦谣言全都是父亲一手炮制出来挑衅自己夫君用的,气愤之下离开了自己自幼安享惯了的那座雕梁画栋金镶玉嵌的皇宫大殿,和自己的夫君一起在恒河之畔风餐露宿,只盼着夫君那五百年的流浪赎罪终有一天可以刑期完满,到时他们即可立时回去化自在天上,远离这红尘俗世之中一日也不得清净的八卦喧嚣。

    但是,生主达刹却坚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他发誓要在湿华五百年刑期完满之前亲手拆散他们,他的女儿生来就该是在毗湿奴大人身边尊宠封妃的,可是现下,她却完全不顾家族体面的跟着一个天庭流犯在恒河之畔依靠替茅檐农舍里的农夫收割恒河两岸一望无垠的金黄色稻穗换取几碟子菠萝白饭果腹度日,丢尽了梵天一脉在三界众生之中最为尊贵荣耀的身份体面,为了一个男人,她竟自是连自己生主女儿的脸面都来不及顾及的了,她竟然敢去樵子农夫的茅草屋里淘米煮饭给她的夫君吃,她竟然敢去吃那些凡夫俗子餐桌上的食物,既然这样,他达刹家也断然是再丢不起这个脸了,明日为父的九千三百岁寿宴,他们两口子最好还是不要来了。

    ……

    ……

    兴许在湿华自己看来,一个对自己很不友善的仙人岳父的寿宴,自己本来就是没必要去给他捧这个场去的,但是在萨蒂公主看来,这却是自己这辈子都从没有经受过的极致羞愤,因为她的父亲在寿宴上遍邀了天庭里的所有神佛仙圣,甚至是十八地狱里的阎摩罗王都带着黑白无常和牛头马面携着寿礼来了,但是在寿宴上却独独缺少了自己的女儿女婿,这简直是极端的挑衅,挑衅,再挑衅,萨蒂知道父亲的每一次寿宴大约都要邀请众神酣畅淋漓的在王宫里面吃喝玩乐上足足一百年之久,但是,她是不会让他们这一百年在酒池子前衣冠不整的开怀痛饮多酣畅淋漓的,非但如此,她从寿宴开始的那一刻起,就一心一意的想要这场喜宴因为自己,而瞬间变成丧宴。

    于是,在几天之后一个阳光普照的温柔午后,萨蒂像往日一样的在恒河之畔专心致志的精心梳洗打扮自己起来,湿华那时因为正在不远处的一片稻穗波浪里面辛勤的帮助一家好心收留他们的农夫割着稻田里的谷穗,因此上根本就没发现自己的爱妻在恒河之水的倒影里面精心梳妆好自己之后,已经悄然的将腰间佩戴着的装载着那几颗晶莹清澈的滚圆眼泪的小小香袋轻轻自身上取下以后,黯然悬挂在稻田边上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梧桐树上,之后,她默然转过身去,趁着夫君不备,一路上泪流满面的匆匆逃回父亲的宫殿里去。

    她始终是个任性的女人,一个骄傲的公主,只可惜,等到湿华自恒河之畔一路上风尘滚滚的飞奔来生主达刹的皇宫大殿中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萨蒂愤怒之下竟然当着自己的父亲和天庭众神的面前以火瑜伽断然焚毁了自己身为达刹女儿的娇美身躯,她的父亲虽然没能阻止她嫁给湿华,但是最终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痛失了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儿。

    湿华愤怒之下一剑斩下了生主达刹的脑袋,并且眼睁睁看着那颗又圆又肥的蠢脑袋滚落在皇宫大殿中的祭火堆中烧成一捻飞灰,众神惊吓之余赶紧向毗湿奴大神求助,后来在毗湿奴大神的请求下,湿华施法给生主达刹的脖子上安上了一只山羊脑袋,之后,他黯然俯身抱起他的妻子,在众神的惊怒之中无可眷恋的转身离开生主达刹的皇宫大殿,顺着恒河圣水滚滚逝去的方向疯狂的四下流浪,他许是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妻子真的已经死了,每每有天庭里的神佛仙圣在大地上找到他时,他总是连眼都不睁的就挥起手中三叉神戟,直指着对方的脖子,而且不偏不斜,正是激斗中最容易被一剑封喉的那个地方。

    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久,许是三百年吧,湿华在抱着妻子四下里漫无目的的落魄流浪中不知不觉的已经闯到须弥山上,这对他来说自然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因为世人皆知,须弥山上的湿华之舞,即是毁灭整个世界的灭世之舞。

    众神震惊之下纷纷赶来须弥山上希望能够阻止住他,但是已经极尽疯癫愤怒的湿华哪里还肯听进去众神半句劝阻,若不是毗湿奴大神趁他不备从一旁陡然冲出来将他摁倒在地,这世界只怕是当真又要重新来过一次了。

    湿华从心里本来就从未想过要与毗湿奴为敌,而且萨蒂死了,众神也本没必要替她悲伤和流泪,因为她只是他一个人的,失去自己最爱的人的痛苦,在这世界上,也只有他一个人才有资格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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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毗湿奴后来劝说湿华放下了怀抱之中萨蒂公主的身体,随即以手中的妙见神轮将萨蒂的身体在须弥山上断碎成五十二块抛落在恒河两岸,萨蒂的五十二块身体碎块在恒河两岸化成了五十二颗璀璨闪耀的小小圣石,湿华眼看着昔日恋人的身体已经在妙见神轮之下无可挽回的回归天地,前缘尽散,心灰意冷之下,在五十二颗璀璨闪耀的小小圣石散落在红尘大地上之后,亲手在每一颗圣石落地的地方都建起了一座萨蒂圣寺,供人虔心上香朝拜。

    在五十二座萨蒂圣寺全数建成之后,他决心一个人独自前往喜马拉雅大雪山中的一座深山洞府之中潜心苦修,从此再不过问红尘俗事,临走之前,他黯然自恒河之畔的菩提树上伸手取下那只装载着自己几颗堕落尘世的红尘清泪的小小香袋,他将香袋中的几颗滚圆泪珠黯然抛落在烟雨苍茫的千仞吉罗娑峰上,他前去潜心苦修的深山洞府其实就在这座吉罗娑峰上,这是喜马拉雅山上最为高耸入云的一座山峰,当日他在这座奇耸山峰上安心打坐清修,就是为了能够不被这世间任何一个众生看到自己,也是为了自己能够安心的阖闾双眸,不去轻易的执迷于世间万物的空色之幻,因为身为灭世之神,他本就不该对世间万物动情。

    因为,天道无情,而在世人眼中,神的旨意,就是天道。

    但是,不知为何,他现在却在吉罗娑峰上如此执迷不悟的俯身贪看着自己的脚下,因为在他脚下清香湿润的柔软泥土之中,已然悄无声息的默然生长出几株嫩绿色的菩提树芽,那是被自己亲手深深埋葬在脚下泥土中的红尘清泪在他的脚下似生命的种子一般艰难的生根发芽,开枝散叶,大地上的菩提神树千千万万,独独吉罗娑峰上这几棵枝繁叶翠的菩提神树,结出的种子似一颗一颗晶莹清澈的滚圆泪滴样子,这大约就是世人传说中的水月菩提子树吧,没想到,那竟自是自己的眼泪所化。

    湿华后来亲手采下树枝上的二十四颗水月菩提子,用青藤串成两串珠串轻轻戴在自己腕上,之后,就毅然决然的走进深山洞府之中潜心苦修去了,只是那座深山洞府从此之后就有了名字,至少在湿华心里,他走进去的,是水月菩提洞府,一个既然进来了,许是从此以后就再没打算出去的清净地方,是啊,若是当真能够修行去自己对一个逝去的女人恋恋不忘的执迷不悟和欲念,那他从此以后,也自然是无须再出去的了。

    一年又一年,神山上,风流云卷,恒河畔,花谢花开。

    转眼三千年时光荏苒,那时的萨蒂仙女,已经轮回转世成喜马拉雅雪山之神的幼女,无忧公主。

    在湿华入喜马拉雅大雪山中的水月菩提洞府之中潜心苦修这三千年荏苒时光之中,天庭上最不胜烦恼的反而是众神之中最尊贵无比的梵天大神,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自己当日在恒河之畔一时冲动下的那个亲口赐福,既然身为众神之主的梵天大人当日已经亲口赐福了多罗伽阿修罗王三界之中第一勇将,除非是湿华大神和萨蒂公主所生的儿子,否则天地之间将无一人能够将他打败,纵是湿华大神自己,亦不例外,那后面的事情也竟自是可想而知的了。

    多罗伽在湿华入喜马拉雅大雪山苦修之后不久就悍然率领阿修罗族大军一举攻上天庭,将三十三天上千亿天兵天将悉数给打了个兵残将败,落花流水,天庭第一神勇大将军火神阿耆尼亲率十万天兵天将迎战阿修罗族,不上七日就被打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阿修罗族中的贼匪恶霸趁机在三界之中肆意奸淫掳掠,三界之中顿时一片大乱,四海龙王见状也纷纷趁机浑水摸鱼,起兵反叛天庭,而天庭众神之中竟无一人能够打败多罗伽这个凶猛狂贼,因为湿华大神现下正在喜马拉雅大雪山中潜心苦修,而且已经修入定境,虽然现在萨蒂公主已然转世成雪山之神幼女无忧公主,但是,该怎样才能让湿华大神从定境之中清醒过来呢?

    梵天后来思虑再三,最终还是速速的派遣自己的幼子爱神欲天携带着自己的花箭前去喜马拉雅大雪山吉罗娑峰上的水月菩提洞府之中一箭将湿华大神射醒,只要他从定境之中醒过来了,必定会执迷不悟的疯狂痴恋上萨蒂公主的转世无忧公主,那简直就是一件不容置疑的事情,至少是在梵天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