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故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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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地无情

    (一)

    ……

    ……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

    ……

    ……

    斩情自竹榻上清醒过来之后,看见自己手腕伤口上裹着一条轻薄柔软的鲛绡丝绦,立刻如梦初醒一般翻身起来急急的四下寻找那枝替自己吮吸身内魔气的白莲,但是却很快在竹榻旁的一张小小桌案上发现了一封字笺,字笺上清楚写着因为那枝莲花被偷来时还是洁白无瑕的,待到昨日替圣尊你吮吸干净身内魔气时已经黑的发亮,如此荼蘼还怎么敢将它再送回去西天极乐净土上去,所以,荼蘼昨日里就已经将它给扔进离恨天上的忘愁河水中了……

    “天啊,荼蘼仙子,你闯大祸了……”

    斩情情急之下来不及寻找荼蘼,转身即急匆匆赶去离恨天上,待到来到离恨天上的忘愁河畔,一眼看见那枝在忘愁河水之中已经在一夕之间生长成九尺之高含苞待放却魔气四溢的无暇黑莲,眼看见黑莲花苞还未完全绽放,斩情一念之下竟然伸手一掌向黑莲花苞击落下去,但是因为之前被断情一掌击在璇玑穴上受的内伤还没有完全痊愈,所以这一掌下去非但没有让黑莲花苞灰飞烟灭,反而让莲苞在一瞬之间盛开绽放,待莲瓣上一团幽暗魔气散尽之后,斩情他终于在莲心中看见了他最不想看见的一幕……

    莲心中安静的蜷缩沉睡着一个面容和自己能有七分相似但是却满身魔气的孽障生灵,虽然是莲花化生,但是却是这样一朵充满魔气的黑莲化生出来的,这个生灵日后不知会给世间带来多少灾祸,趁着他现在还没有醒来,身内魔力还没有完全显现,一掌下去,就可以让他魂飞魄散……

    但是,这怎么可以,一个刚刚自黑莲中化生出来的无辜生灵,只因为他身内隐隐散发着一丝天地难容的冲天魔气,就冒然判处他魂飞魄散的极刑,此等作法与邪魔无异,更何况,这个生灵虽是魔莲化生,但是那魔莲中到底是被滴入了自己一滴精血的,如此说来,这个生灵和自己,岂非也该算是血脉相牵了才对……

    ……

    ……

    斩情不知自己到底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心思两手托抱着怀中这一个容颜和自己七分相似的素衫男子一步一步的自忘愁河边回来普渡山上的水月殿中的,这个男人身上的一身素衫也是自己用黑莲上的莲叶替他裁剪出来的,待轻轻的将这个沉眠未醒的男人安放在竹榻上之后,斩情竟然在一念之间轻轻的脱口而出了“忘情”二字,自此之后,这个男人就叫忘情,斩情心中并非是希望他自此之后成为一个心中不知情为何物的冷酷魔尊,而是希望他能够如自己所愿修炼成仙,情之一字堪不破时,都以为是男欢女爱,堪破了时,不过是心中一捻分别之心而已,神佛仙圣不能有情,非是天规不仁,而是分别心一起,必定是会惹来祸乱三界的滔天灾劫,所以忘情他若是想要在普渡山上安稳度日,就必是要日日勤修苦练,魔胎心中邪念本是源自天性,世间妖魔心性生来就似人间皇族中的诸位皇子,若是不在心中日日筹谋夺嫡篡位,纵是再多荣华富贵也一般只会让他心似灰烬,形似枯槁,只是世间其实人人皆是如此,即是一个已经赚足金银珠玉的琵琶女,折了她的琵琶也好似是要了她的性命一般,世人皆知求不得之苦,但是若是以无量荣华富贵诱人放下心中求不得之念,却也当真是件世间最为不易之事,所以忘情二字,或许当真只是斩情自己心中一根最不牢靠的救命稻草,毕竟谁都知道,天意自来最不会轻易如人所愿……

    只是现下,因为忘情他在黑莲中化生出来时被自己一掌击在莲苞上面,受了很重内伤,至少还要这样昏迷不醒的在竹榻上躺上几日,斩情虽然悄悄输了些自己真气给他,但是也没办法让他立刻痊愈如初,所以就轻轻将竹榻上的青纱帐子放下来任他在床榻上好好休息一段时日,等他醒过来时再给他熬些汤药来吃替他医治好身内创伤,斩情也不知自己现下和忘情之间到底是该以什么相称,是父,是兄,是师,是友,又或者,自己是神,他是魔,自己只是想要以父兄师友的名分将他软禁在普渡山上,酌情处治,这倒是并没什么不该,毕竟世间之事总是一一对扣,世人贪图皇上君臣同榻,爱民如子,就要承受君要臣死父要子亡,贪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要承受夷三族,世间之爱即是没有条件,也总有底线,更何况,人世间又能当真到哪里去找什么无条件之爱,心中没了七情六欲,却反而会更加执念的才对。

    ……

    ……

    荼蘼没想到自己自普渡山上回来遍净殿中再见到师父时,师父他只是回过头来淡淡的看着自己脱口说道,“师父要回西天极乐净土去了,从此以后,流波山上……”

    荼蘼一瞬之间呆呆的看在师父脸上,说不出一个字来,因为她看见师父他看着自己时的眼神已经无可挽回的改变了许多,在那一瞬间,师父的眼神里已经不再有任何温柔,严厉,气忿,无奈,嗔恨,宠溺,而只余下一抹心如止水般的淡然清净和波澜不惊。

    而这样的眼神,荼蘼她之前在西天极乐净土上已经看见过太多太多……

    荼蘼她毕竟也是修习过西天极乐净土一脉法力的花精,西天极乐净土上的任何功法都是瞒不过她的,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当日在师父身内下迷心粉所致,斩情圣尊在强行吸吮师父身内魔气时,所用功法已经悄然无息的,将师父他心中的七情六欲也一并吸吮净了……

    渡人不渡己本是佛门一脉的通病,斩情如此功法,可见也是个杀伐决断覆手云雨的狠绝之人,也对,他本就是白帝之子,白帝司秋,主杀伐,真正欠荼蘼满门三百余口性命的人,本该是他,寻常百姓杀一人,是罪孽,护法圣尊杀千人,是荣耀,师父他自己心中杀性不灭,却敢发宏愿要人间处处是净土,所以他入魔了,成魔了,这个斩情现下怕是也差不多了吧,师父你以为让荼蘼成为流波山之主就是你的大慈大悲吗,你以为流波山上一切苍生都可以代替师父你陪伴荼蘼,若是可以,师父你为何不将父母亲人还给荼蘼,让他们在荼蘼花境中陪伴荼蘼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一个故意放纵同门挥剑斩杀了自己满门三百余口的男人,最终却成为了自己现在疯狂强烈的想要将他永世占为己有的男人,佛主你老人家既然口口声声的说佛门一脉没有分别心,可是这身业和意业,到底该怎样才没有分别?或者,只因为被杀的是妖精,所以你就觉得你的心中根本就不需要去有什么分别,因为身为佛门护法,斩妖除魔天经地义,师父他怎样都不是错的。

    佛主他老人家想要师父他去除的分别心到头来也只有荼蘼一人而已,佛主他老人家想尽办法的要师父他去除的分别心,自然只是荼蘼和众生在师父心中的分别,佛主他老人家只是想要看见师父他迟早有一日会像爱世间一切众生一般的爱荼蘼就可以了,而这样的结果,只要师父他多在西天极乐净土上待上一些时日就可以让佛主他老人家轻易得到。

    ……

    ……

    (二)

    普渡山上一年四季层峦叠翠,繁花四散,流泉飞瀑,松竹和风,没有霜雪,没有严寒,没有暴晒,没有干涸,没有人世间一切的被称之为苦厄的一切,所以,当竹榻上这个被称之为忘情的男人在午后的一缕阳光照射下第一次睁开眼睛时,他在尘世中的第一眼,看见的只有眼前这个似青莲出水一般清俊冷淡的却又长身玉立的护法圣尊,他在竹榻上像是一个初生婴儿一般的将他出尘的剪影刻骨铭心的深深埋葬在自己一双深湛明亮的翦水清瞳里,只是因为他生来是魔,一个有七情六欲的魔,所以他的一双和斩情一模一样的翦水清瞳中装载着的,未必全是这世间一切的慈悲,隐忍和虔诚信奉,而是慈悲中的一点点怀疑,隐忍中的一点点嚣张,虔诚中的一点点迷惑,信奉中的一点点叛离……

    但是,他毕竟是斩情圣尊身内的一缕魔气所化,他能够有幸在斩情圣尊掌下逃脱死劫的唯一初衷,只是他身内有斩情圣尊一滴精血,他的生死只在斩情圣尊的一念之间,或者,是在三界中一切神佛仙圣的一念之间,因为他是魔,和妖一样,是世间僧道只要遇见就决计不会轻易放过的生死仇敌……

    这也是在自己一睁开眼睛时就被斩情圣尊在自己身上强行加上佛咒的最根本原因,他要想在普渡山上容身,身上的魔气就一丝一缕不能显露出来,虽然相距普渡山千里之外的流波山上的寺院中也有不少被收留下来的妖魔孤儿,但是,斩情知道,那些孩子在被收留进寺院中时,身内的法力就已经被断情他给废掉的差不多了……

    神仙的慈悲本来就是有条件的,这本没什么好奇怪的。

    养蛇先拔毒牙,养鹰先要熬掉鹰的野性,世间一切慈悲都是如此,割肉饲鹰,舍身饲虎,到头来都只是在一次一次的证明佛祖的无力无奈。

    天地本无情,而最无情的,是让世间多了凡人这种最无情的孽障。

    忘情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来即对世间凡人如此厌弃和偏见,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三界中的佛门一脉如此憎恨和嫌弃,兴许仅仅因为他生来是魔,一个世间公认的至洁至善之人身内一缕魔气所化之魔,而身为一个魔,憎恨佛道本该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才对,但是为何又有人说,佛魔本自同根同源,这兴许是连天界上的佛祖都难以参透的道理,而忘情知道的只是,若是佛魔当真同根同源,那三界中佛魔之间的生死拼杀就更加证明了世间一个亘久不变的道理,越是同根同源,自相残杀起来才越是残酷暴虐,在金銮宝殿上的争权夺位之中,叛臣的儿子总比妃嫔的儿子要好处理一些,至少叛臣的儿子是没资格争皇位的。

    佛法只有在高高在上举世称颂时才会满眼慈悲的俯瞰人间,但是谁人又知当日恒河之畔的孔雀皇朝中发生的那些事情……

    无间地狱中的刑罚只是用来对付诽僧谤佛的人的,这也就算了,为何世人总会相信,诽谤佛祖菩萨之后,自己的家人兴许会有血光之灾,自己的孩子将会重病不治或者横遭意外,忘情也不相信佛祖菩萨会如此残忍暴虐到连无辜的孩子也不放过,更不相信被世间众生奉为真言至理的因果之律竟会如此不仁不公,但是希望让世人轻易相信这些言词,希望世人永远不会想到要质疑这些言词,这本就是佛门一脉的最大恶孽。

    ……

    ……

    时间在普渡山上的暮鼓晨钟和云卷云舒中就像是不存在的,晨曦朝露之中,忘情在山林间轻轻的捧起一株嫩绿的小草,将它小心的栽种在脚下湿润的泥土之中,生命对他并非是山下村镇中成千上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凡夫百姓,而仅仅只是天上的飞鸟,林间的小兽,仅仅只是水中的一只小蟹,溪间的一只蝌蚪,仅仅只是脚下泥土中的一株嫩草,干枯落叶上的一只小虫,仅仅只是一只落在自己指尖的蜻蜓,一只岩缝中游走觅食的蜈蚣,一只草叶上抖动翅膀的草蜢……

    斩情心中虽然很在意他,但是却仍然会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在他身上加上无上佛咒,因为……

    “你的一身魔气会吓到山下那些凡人,”斩情微微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说,“你也知道,凡人生来惧怕妖魔鬼怪……”

    “圣尊,世上妖王魔君成千上万,而忘情只是忘情,”他的眼神中孑然流露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淡淡隐忍和强烈,“你总该记得忘情这个名字,本非忘情自己所愿,”

    “但是魔本不会生情,又何来忘情,”斩情蠢动着一双清冷眼眸淡然如水的苦涩一笑,“本座当真可笑,佛主也有些可笑,佛也不会生情,又何来斩情,”

    “圣尊,你现今只是佛前护法,你要成佛,就必须斩情,只是,你本来也不必整天在和尚堆里打转,”

    “注意口中言词,忘情,你毕竟是魔,对佛门中人不敬,哪个护法都可以名正言顺的一剑斩你,替世间除祸……”

    “你是要我每天将你供奉起来三拜九叩,就为了一条活命?”忘情冷笑,“忘情可当真不知,原来佛也要靠刀架脖子来赢得世人称颂。”

    “但是你也说了,本座并未成佛,也并未成道,”

    “你把佛道两门的经书全都搬来教化我,难不成是想要我比你先成佛成道,你反过来对我三叩九拜,”他说。

    “忘情,就算是为了自己,你也一定要记得,护法虽然日日在佛前侍奉,身上也有杀生戒,但是护法可以不守杀戒,而斩妖除魔,或是斩杀诽谤佛法之人,并非恶行,不会下十八地狱,”

    “所以,你当日亲手诛杀别人满门三百余口的结果,只是宽容二字,但是反过来,忘情失手误杀三百凡人,看看天庭上那些神佛仙圣中有谁愿意宽容忘情一次……”

    “你不必总是提醒本座,天庭上众神佛仙圣未必全都是别无二心,不仅是五方天帝,只要是帝君尊位,就可以对天庭法旨不理不睬,听调不听宣,相反,世间妖魔鬼怪却多是心性纯真的一介莽夫,很容易驯服统御,”

    “所以你早该想到,若是杀一人能够救千人,你并无任何过错,”忘情忍不住爽然笑笑。

    ……

    ……

    普渡山上的一切看起来总是那样岁月静好,独自走上普渡山上最巍峨峥嵘,壁立千仞的云光崖上时,眼睛看见的是天上几许云卷云舒,脚下几株弱草嫩芽,生来为魔,让他能够听见世间一切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的言语和哭泣,天地无情,众生皆苦,但是最让世间受苦的,是人。

    不知道已经多少次将被凡人刀箭所伤的小鸟小兽轻轻捧在掌心,多少次将被凡人摧折的花草深深埋入脚下泥土,但是世间生灵的痛哭何曾在耳边断过,屠刀下待宰的牛犊,汤锅前哭泣的羔羊,网中挣扎的鱼儿,笼中禁锢的飞鸟……

    每一朵花朵被人摘下,每一片叶子被人撕扯,是伤,是痛,是凡人无法听到的撕心裂肺,每一只小兽被人残杀,虐打,是血,是泪,是凡人凶残暴虐的残忍冷酷……

    天上的神仙收受了人间香火,对这些残忍暴虐视而不见,自诩慈悲为怀的西天佛祖,除了一句世事无常,什么也不能去做……

    曾有一位大神说毁灭是为了重生,重生才有希望……

    仙佛神圣眼中的众生只有凡人,而就是这些备受他们偏袒的凡人,自相残杀起来,也一样是让人不忍直视……

    只身行走在凡间尘世时,不知道多少次看见路边在树枝上上吊寻死的凡人,一旁看热闹的总是说人总会被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死,但是忘情看到的却是,多少人明明眼中看得清清楚楚一只骆驼背上已经背负了多少根稻草,但是却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在一根一根的向上面添加着自己手中永远也添不完的稻草……

    他们手中的稻草自然是添不完的,因为凡人心中的贪欲永无止境。

    佛说众生平等,但是一只小猫被人杀了也就杀了,一只咬了人的小猫却会被凡人打死。

    佛说众生皆苦,但是在忘情眼中,世间众生多半的痛苦,是被凡人强加在身上,即强加在自己身上,更强加在一切众生身上。

    佛说的一切只有凡人在听,因为只有凡人才会焚香求佛,祈求佛祖保佑他们让自己永远快乐……

    但是对一个凡人孩童,一只烤鸡就是最大快乐,而这快乐的旁边,就是一群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炉火炙烤的出生小鸡。

    一个凡人孩童的宠物小狗被恶人偷去吃了,这只宠物小狗刚刚生下几只满月狗崽,恶人将吃完的小狗骸骨扫来街上,几只狗崽将四散的骸骨叼在一起,趴在上面呜咽哭泣……

    昨日还在舔舐自己肚皮的母亲今日已经变成一堆吃剩的骸骨,几只狗崽剩下的,也唯有趴在骸骨上凄惨无助的呜咽哭泣……

    人间大地上,一花一树,一鸟一兽,皆为生灵,自诩万物主宰的凡人,已经恶贯满盈的逾越了世间生灵的最后底线……

    (三)

    所以,山下的村镇集市上,斩情第一次看见忘情眼角间的一滴冷冷清泪,他深深的有些奇怪……

    “忘情,你流泪了,是为了什么?”他问,一脸深深疑惑的深深看着他的眼睛问他。

    “众生皆苦,”他说。

    “可是你看集市上这些凡人却是很快乐的,”斩情心中有些揣揣不安的看着他说。

    “就是因为凡人快乐,众生才苦,”他说。

    “不,忘情,你要明白,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或许本来就是空幻,”

    “但是世间只有三千繁华锦瑟是空幻,撕心裂肺的痛苦从来不是,”他说。

    “你本是魔,对待凡人,自然会有些苛待,”斩情淡然如水的抬头看看他说。

    “圣尊你是觉得加在忘情身上的佛咒法力弱了?”他问。

    “你激动什么,这佛咒又不会伤你,”

    “既然如此,当初就该一掌废掉忘情身内一切法力,岂不是一劳永逸,”他说。

    “你本是本座身内一缕魔气所化,本座可以是你的父兄,师友,也可是你的主人,”

    但是忘情听了之后却冷冷的笑了……

    “那我是不是该叫西陵忘情,圣尊你母后凤鸿一族也是以女尊为上,你可以随母姓西陵,”他说,“但是忘情却什么也不是,若有一日我死了,天地间不会存在我半点痕迹……”

    “胡说,你虽是魔莲所化,但是因为本座腕中一滴精血,身内三魂七魄俱全,只要不被人打的魂飞魄散,一样可以轮回转世,只是,你该知道,如此也会让任何人在亲手诛杀你时,心中不会有任何不忍,所以,既然知道自己是魔,轻易还是不要去碰任何慈悲为怀底线,虽然上天好生,但是有时候杀生也是为了好生……”

    ……

    ……

    普渡山上的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的看似平静如水的暮鼓晨钟,花开花谢,斩情近日来很少再放忘情下山,因为怕他心生魔障,不能再让他看见那些天地间残忍无情的芸芸众生之苦,忘情他自来就是这样,狼吃羊他视而不见,凡人杀羊他却总能看见,而且他看见的又总是羔羊被杀,他其实很不愿意承认一件事情,若是有人将一只小羊喂养十年,必然也是很不忍心杀它。

    他自来不会被那些喂养宠物的人感动,因为只有凡人和宠物全都吃饱时才会生出情来,凡人饥饿难耐时会杀了宠物来吃,宠物饥饿难耐时也会咬死凡人来吃。

    凡人之间的情也一样如此,悲天悯人的良善也只是在日日衣食无忧时才能被人看见。

    佛法无边,但是最后,却还是天地无情,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改变的现实。

    但是,这一切本该都不关忘情这个魔胎孽障的事情才对,不知为何,忘情他却总是在心中莫名其妙的嫌弃这个道法无边的三界八荒,佛光普照的人间尘世。

    许是尘世间的凡人确是有些太过让人失望,当欺负弱小已经不再是为了自己私利而仅仅只是为了寻个开心时,又有哪个神仙菩萨有办法改变人间的一切……

    ……

    ……

    忘情现在的心绪让斩情在心底里深深的越来越有些替他担心,他厌弃凡人,本不是他的错,因为他本就是魔,但是凡人毕竟是得三界中一切神佛仙圣没有条件和底线的全力保护的信众,身为妖魔,冒然动他们一根指头都是上斩妖台的最充分借口和理由。

    所以斩情现在已经不再向忘情的身上加佛咒了,因为他不喜欢。

    忘情知道自己在斩情眼中永远只是一个难以教化的祸世魔尊,因为身为魔尊,他额头上的黛青色胎记是不管怎样都散化不掉的,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眉间的一点朱砂,也一样是不管怎样都散化不掉的。

    世人爱的都是神仙菩萨额头间的一点朱砂,因为那象徽着慈悲,良善,法力无边和有求必应。

    其实只有法力无边和有求必应是真的,因为已经收受了人间香火。

    身上少了佛咒封印,忘情心中对五浊人间的厌弃一日一日的与日俱增,对来自斩情额间那一点朱砂印记也是一日一日深深的有些惶恐不安,爱无条件,却有底线,他先是上神帝子护法圣尊,然后才是自己的父兄师友或是主人,普渡山终究不是自己可以一辈子流连栖身之地,因为他心中魔性本是天性,天地间万物有灵,即是万物化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本也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才对……

    (四)

    在东海之滨一夕之间穿云破霄,翻江倒海,虽然这样的功力轻易之间不能在尘世显现,但是似狂风暴虐雷霆万钧一般的神功力量穿破云霄的一刹,就已经惊动了在普渡山上寂然清修的斩情,这力量他太熟悉了,毁灭人世的强烈力量中渗透着一点点骄傲的任性和炫耀,他知道,这力量必将成为凡间百姓一次绝望无助的劫数,而这劫数,说到底,却真心是因自己而起。

    斩情不得已亲身赶来东海之滨,果然看见忘情正在东海之滨一脸风轻云淡的苦心修炼着这招足以毁天灭地的精绝神功,他一脸的风轻云淡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淡漠沧桑,这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只要了解他的人都一定会非常替他担心和忧虑。

    而斩情现在担心的却并非是忘情,而是天下苍生,或许只是天下苍生中被称为凡人的那一种生灵。

    虽然自己在来东海之滨的路上就完全能够想象出来忘情的眼睛里到底会埋葬和装载着些什么,但是毕竟,至少是在现下,苍生和忘情,在斩情心中还未曾彻底分出生命的轻重分量……

    而且,忘情他并非想要真正灭世,斩情知道,因为之前忘情曾经在普渡山上脱口而出他想要当万妖来朝的魔主,成为妖魔一族尊主,也可似人间帝王一般的统治人间,人间帝王对天下黎民百姓都有生杀予夺之权,以帝王之尊要天下凡人都不要再继续残害世间一切生灵,天下黎民百姓自然是要听的。

    斩情那时也曾脱口问他若是那些凡人不听他的该当怎样,当时忘情随即脱口而出的那个“杀”字,让斩情现下只能在东海之滨冷然的摇头看着忘情:

    “今日,我不是白帝之子,不是护法圣尊,不是你的主人,我,只是一个路过这里的路人,”他说。

    “只是今日,那明日呢,”忘情冷笑,“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心中纵是再舍不得,该杀死的孽障也一样要杀死,”他说,“杀死了该杀的人,自己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等到时间长了,当初心中那份不舍只怕也会比清茶还要淡了……”

    东海之滨的微风轻轻吹拂着二人如水的三千青丝,至少在这一刻,他,并未真正成佛,他,也并未真正成魔……

    “世间之事本是无常,为何情不能如此,”

    “这就是你当初没一掌拍死我的理由,”忘情倏忽之间忍不住微微有些激动起来,“你正好需要向世人显现一下你教化妖魔的功德,就像是凡人吃掉了无数牛羊之后,总会养只牛来替自己拉车耕地。”

    “对凡人的偏见会让你万劫不复,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跑来东海之滨做什么,引海水倒灌大地,清洗人间尘世,你早知道大地上任何鸟兽虫鱼都不会被海水吞没,唯一会葬身海水的,只有凡人,”

    “凡人本是泥土所造,错就错在,有办法控制他们的神仙佛祖,却一直没想办法限制一下他们心中的贪婪欲念,”忘情说话间忍不住挑衅似的微微冲他笑笑,“所以这些凡人若有一日下了十八层地狱,本该向你们讨命才对,”他说。

    “哦,这么说,只要我现在施法散掉你心中七情六欲,你就愿意去找个深山古洞静心修行,不再像现在这般让人担心是吗?”斩情淡然微笑的看向他问。

    “想要施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本就是自欺欺人,你当日入魔之后也一样只是更多的斩杀你眼中的伤人妖孽,其实何必以入魔掩饰,当神仙的斩妖除魔,功德无量,”

    “你错了,凡人心性不好改变,妖魔心性却很好改变,凡人的才学满足不了他们的欲念,心生邪念是理所当然,但是妖魔法力能够满足自己一切欲念,而欲念一旦满足,自然会想要求仙问道,因为妖魔的修炼之法和神仙其实本就一样,说是同根同源也不为过。”

    “你就那么希望我当神仙?”他问,“看来众生平等从来只是你们用来唬人骗鬼的。”

    “唬鬼可以,人唬不了,”斩情忍不住无奈言道,“对凡人来说,在自己地位之上的,才众生平等,”

    “原来在你眼里,我连个孽障都不算,只是你化现出来的奴隶,”

    “你是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所育,我,只是想承担些对你的责任,”

    “哼,承担责任,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