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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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昙花一现

    三人乘着黑风,一路南下,直抵代国,从鱼嘴港出发,叶可儿便与两人告别,说要去夜雨楼找花梦林。

    到了夜雨楼后,叶可儿先找到了翠姑,得知前阵子花梦林回了花月岛,想劝说花子义来代国,但花子义不愿逼迫叶可儿,拒绝了她的提议。

    叶可儿闻言长舒了一口气,打算去见花梦林,却还是被翠姑拦下。

    “你们在银花洲惹的祸,楼主还在气头上!”翠姑说,不久前赵衡派了人来夜雨楼,暗查娄嘉绎的下落,虽然他们没找到人,但花梦林气得不轻。

    “这么说娄美人真的在夜雨楼?”叶可儿问道。

    “嘘……”翠姑点点头,说花梦林下了严令,不许提娄美人的事,更不许暗中打探她的下落。

    “姑姑不畏强权,愿意为娄美人出头,自然是好!但赵衡对娄美人是真情实意,兴许她知道真相后,也想回到赵衡身边呢?”叶可儿不解地问道。

    翠姑闻言直摇头:“你还年轻,以后你就明白,这世间除了男女情爱,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东西!”

    翠姑告诉叶可儿,花梦林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被掀起了心结。二十年前,代国为赵衡所灭,花梦林为了代国的将来,忍气吞声与赵衡订立了君子之盟,银花永不犯代,夜雨楼也不计前事。但是她与代远印夫妻情深,若不是为了代国,早就与赵衡同归于尽,这个仇在她心底摆了二十年,成了不能触碰的心结。

    叶可儿正有所动容,这时传来花梦林的声音:“你还敢回来,我道你和那小子私奔了!”

    抬眼一看,花梦林却一脸病容,想到翠姑刚才所说,一时感怀湿了眼眶。

    “你那套装可怜的法子在我这可不管用!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就在这好好呆着,等子义回来你们就成亲!”花梦林冷冷说道。

    “那子义哥哥什么时候来?”叶可儿上前挽起花梦林的手臂撒娇道,却听花梦林“哎哟”叫唤了一声,把手抽了回去。

    “难道赵衡的人伤了姑姑?”叶可儿问道。

    “他也配!”花梦林恶狠狠骂道。

    叶可儿被她眼中的杀气吓得一震,半晌,才定了定神,接着说道:“这次去银花洲,我查到了一些事,其实当年对代国兴兵的人是铁甲王,他后来还因为支持蓝王后,派人追杀娄美人,这些事赵衡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蠢!他的话你也信!”花梦林将她打断。

    “我信不信不打紧,兴许娄美人愿意信他,他们毕竟还有孩子!”叶可儿说道。

    花梦林瞪了一眼翠姑,喝斥道:“伤好了没两天,又管不住嘴了!”

    “这事和翠姑没关系,我也不想打听娄美人的下落,只希望姑姑能把这话告诉娄美人,让她自己决定去留!赵衡阴险毒辣,我也不喜欢他,但他们毕竟是一家人!”叶可儿劝道。

    “哼!”花梦林气得眉毛皱在一处,咳嗽了两声便拂袖而去。

    “姑姑好像伤的不轻,到底什么人伤了她?”花梦林走后,叶可儿问翠姑。

    翠姑刚一开口,却听外面的守卫进来说道:“楼主说了,不该姑娘知道的事,谁若说了一个字,就割了谁的舌头!”

    与此同时,纪天行和小莫正赶往回家的路,小莫说自己多年前也曾来过代国,两人一路走着,小莫一路说着代国从前的情形,不时感叹物是人非,造化弄人。纪天行一路背着手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他一眼,脸上总挂着奇怪的笑容。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问老人家!”小莫说道。

    “你说你见过代王,那至少是二十年前了,那时你也就几岁,能记得那么多事确实有本事,但伤春悲秋就太假了!”纪天行笑着说道。

    小莫闻言耸了耸肩,说这叫人情味。

    “你到底是什么人?”纪天行忽然问道。

    小莫叹了口气,在心里暗骂风无住,怪他把那天的事说了出来。

    这时,纪天行接着说道:“你为了我丢了差事,我们也算共过生死的兄弟,总不能连你的大名都不知道吧!”

    “我叫言寻陌!”小莫松了口气,他其实早就发觉,纪天行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但是这一路过来,纪天行都没有问他,对此,他心怀感激,拉着纪天行说要带他去好吃的,说以前城东有家面馆,做的抄手是一绝,不知道还在不在。

    “哈哈……”纪天行大笑道:“你还是跟着我去尝尝天下第一的抄手吧!”

    两人谈笑风声,并排走着,半道上,小莫忽然停住了脚步,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纪天行抬眼一看,见夙沙白雪正站在前面,冲自己招手。

    “天行哥哥,你快点,你娘病了!”夙沙白雪冲他喊道。

    纪天行闻言,立即跑上前,见夙沙白雪跑的满头大汗,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便飞也似的朝家中奔去。

    狂奔一阵后,纪天行听见一阵悠扬的箫声,知道风无住在家,顿时安心了许多。但一进家门,看见梵婶躺在风无住的怀里,脸上已没有一丝往日的生气,便以为进错了家门,吓得一动不动。

    “看!我说天行会来吧!”风无住柔声对梵婶说道,一面冲纪天行招手。

    读懂了梵婶的眼神,纪天行更拒绝迈步,仿佛只要自己不接受她的告别,就可以将这一切停止。

    “天行!”梵婶轻声唤道。

    看着梵婶伸出的手,纪天行迅速扑过去,手一碰到她,眼泪便掉了下来,这是她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温度,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温度!

    “不……不要走!我求你!”看着她缓缓闭上的双眼,纪天行慌乱地祈求着,在心里还是觉得她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母亲。

    “对不起……”梵婶微弱地说着。

    “娘!”纪天行感到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绿雾幻境,但这一次,任凭耳边响起什么声音,他都拒绝醒来。

    他像个木偶一样,披着人们递给他的衣服,浑浑噩噩地跪在床头,看着梵婶的脸上被盖上白布,看着夙沙白雪悲恸大哭,看着周围邻居陆续赶来……

    “难道这就是死亡?”他的心里出现一个声音。

    “死亡只是另一个开始!”又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同时响起,这是以前梵婶告诉他的,他真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他们说,梵婶得的是一种急病,病程发展得太快,风无住已给她请了最好的医者,将她的痛苦降到了最低,她能在爱人的怀抱中,握着他的手,完成最后的告别,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这些话,他一句都不信!

    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他们并不了解,她根本不同于世间任何一个母亲,任何一个女人!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她的梦想不是伺候好丈夫孩子,而是行遍四洲,与星辰为伍,与万物为伴!她对这个世界还有着孩童般的好奇和热情,仅仅是为了那些未谱完的曲,未解的棋局,她都不可能舍得离开!

    “天行,好好和你母亲告别吧!”风无住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纪天行抬眼看了看风无住,立即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他看上去很平静,眼神和当时在船上见他时如出一辙,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读懂了那个眼神。这些年,他心里装的只有那三年的美好记忆,那些记忆沉入心底,成了他的底色,随着梵婶的离开,这些底色已化做了深沉的悲伤。

    这种厚重的悲伤让他感到羡慕,他看了看自己的心,只觉得里面空荡荡的,二十年的岁月就像一场烟花。

    入夜后,人们先后离去,只有风无住的箫声一直未停。夙沙白雪过来向他告别,纪天行麻木地点点头,看着清冷的夜,想起回来路上,自己想像的一家三口团聚的画面,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天行!”叶可儿红着眼进了门,他是风无住找来的。

    叶可儿给他递了杯水,在一旁静静陪着他,对纪天行来说,她的存在,已是一种慰籍。

    “老天不应该这样对我娘!”许久,纪天行开口说道。

    “嗯……”叶可儿点点头,握着他的手。

    “如果我没有去银花洲,没有去内务府,或是出来后立即回来,我就能早些见到我娘,和她一起做抄手,陪她说说话,兴许她就不会走了,兴许一切都会不一样……”纪天行陷入无止境的自责中。

    叶可儿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轻声说道:“小时候我养过一盆花,每天精心喂养,只盼着他开花,他打了花苞后,我就把他搬到了我房间里。后来有天夜里,他开花了,但一个时辰后,花便谢了,我大哭不止,以为不该把他搬到室内,让他晒少了太阳,后来我才知道,昙花的花期就这么短,其实想一想,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如昙花一现……”

    纪天行听了叶可儿的话,虽走出了自责,却走不出悲伤,因为在他看来,梵婶就如她那天在山上捡的那些素心花苞,尚未开放,便已凋谢。

    “花开终有落,但明明花还没有开!”他喃喃自语道。

    叶可儿闻言心中一酸,眼泪也哗啦啦直往下掉,她想不出任何可以安慰纪天行的话,只紧紧将他抱住。

    “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纪天行在她耳边说道。

    “好!”叶可儿重重点了点头。

    纪天行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伏在叶可儿的肩膀上,听着风无住的箫声,回忆着二十年来的点点滴滴,把那些曾在岁月中燃过的烟花又放了一遍。

    相比纪天行,风无住要冷静的多,从梵婶起病开始,他就一直在身边陪着她,对于梵婶的离开,他无疑是不舍的,但是他也感到一丝庆幸。他曾在无数次的思念里,体会到世间种种,终不可得。正是他这种无得的心态让他感到庆幸,他庆幸能再度与家人重逢,并陪着爱人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他无疑也是遗憾的,他们分离的十八年里,他每想她一次,就会对重逢多添一分期许,他有一份很长的清单想要与梵婶一起去完成。但是他对痛苦的处理要比纪天行成熟的多,他知道痛苦不可避免,他没有抗拒,没有逃避,他把痛苦当成了一个活物,他静静地凝视着他,和他对话。

    箫声响了一整晚,有时娓娓道来,有时如泣如诉,有时窃窃私语,风无住用不同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演奏着那首望春归,仿佛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梵婶,思念可以有多少种。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下,风无住便带着梵婶,启程前往两人相识的小岛,这是梵婶的意思,她说要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才算是真正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