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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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江河行(14)

    战争不是想开打就开打的。

    军队的调度,后勤的补充,攻击路线与兵力分配,都是麻烦事情,尤其是时值夏日,天气炎热不堪……因为天气炎热,很多部队都有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的轮休,还是因为天气炎热,必须要准备避暑的药物,依然是因为天气炎热,当战争抽调大量的辅兵、民夫、物资时,必然会影响正在展开的抗旱作业。

    更不要说那个老话题了——粮食。

    兵马一动,粮草先行,已经过了两年紧巴日子了,这要是再打一场,再耽误了旱情,下一年不知道什么样子。

    而这就是所谓考验人的时候了。

    实际上,决议刚刚散了场,转回到城内,那边一众领兵的正将、郎将们便和各郡太守们与诸位新任总管、分管,就迅速陷入到了相关问题的争执中,太守们作为地方官,之前便有数人直接反对开战,而诸位领兵将领们却迫不及待,总管、分管们负责协调,更是闹得不可开交。

    一会功夫,便忍不住吵闹起来。

    张行没有去给这些人降温,他和李枢、魏玄定、雄伯南、白有思,以及王焯在郡府的一个侧院里说话。

    “你能确定?”坐在廊下的张行嘴里是疑问句,但表情和语气却很平和。

    “十之八九吧。”此次小讨论的发起人王焯站在一旁平静来答,正是他寻到自己新上司李枢一起来找张行的,只不过其余三人恰好也在此处。“我也是听说。”

    “若是这般,此战就更麻烦了。”坐在院子凉荫下石桌前的魏玄定微微皱眉。“雄天王和白大头领之前在琅琊可有察觉?”

    “没有,但也是有了。”旁边雄伯南板着脸沉声以对。“没有是说,一动手跟之前感觉一样,就是单人肯定不是他对手,但跟白大头领在一起足可从容进退……而又说了有,是仔细一想我如今已经观想大成,非是当年历山时交手模样,那么这么一对,他最少也是到了这份上,而若是真的快一步摸到了宗师门槛,已经可以跟薛常雄一般将观想之物外放映照出来,当时却不用出来,那也是寻常,我们也是不知道的。”

    白有思抱着长剑,没有吭声。

    “那就应该是了。”魏玄定立即颔首。

    “那就麻烦了。”雄伯南站起身来,明显焦躁了起来。“我非是无端涨别人威风,但正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修行者打架这个事情跟街头厮杀没什么区别,就是会有个明显的胜负,就是有人特别厉害,每次都能打赢,依着我的平生所见,此类交手,同境界下,有两个人是绝不能拿常理来比较的,一个是白大头领,另一个正是司马正,何况司马正如今先进了半步?”

    “我确实不是他对手。”靠在廊下柱子上的白有思平静开口。“历来如此,修行境界总是慢他一年两载的,同境界下的比试也总是差他一分。”话至此处,白有思稍微一顿,还是继续来言。“不过,也不必憷他就是,他便是跟薛常雄一样摸到了宗师门槛,也不可能来得及立塔,不立塔,就破不掉基本的境界桎梏和真气叠加的。”

    “不错。”李枢也正色以对。“只要不立塔,他便是真的宗师了,难道我们不能结大阵迎上去吗?我们现成的六七个成丹,还有雄天王跟思思这种,如何怕他?”

    张行依旧不吭声。

    倒是魏玄定想了一想,也认真来答:“既如此,这一战还是要打。”

    “就是这个道理,这一战必须要打。”李枢迫不及待,很显然,在内部人事问题已定的情况下,于公于私,他现在都没有任何理由反对这场战斗。

    王焯沉默了片刻,也认真环顾来言:“首席,两位龙头,雄白两位大头领,你们几位有你们几位的考量,有些事情也肯定比我这二把刀清楚,但我还是要说,刚刚之所以弃手,包括现在主动找诸位来说,也是有我理由的……我不是说该不该打,而是在担心司马若至宗师,他再用家族的协助,从江都唤来援兵和助手,此战没有了突破口,最后便拖下去,弄得双方都空耗钱粮人力,打成烂仗。”

    李枢便要言语。

    而这个时候,抱着怀坐在白有思脚旁的张行开口了:“其实我也有这个担心。”

    除了白有思,众人齐齐一怔,然后来看。

    “我之所以着急担任这个首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三件事,河南这里的腐化、淮西的乱局,还有就是这场南北皆有显现的旱灾……第一件事需要内部权威,第二件事需要对淮右盟的进一步控制,第三件事需要所有的东西,唯独跟徐州开战却不在其中。”张行在廊下认真来言。“若真打成了烂仗,前两件事要拖延,第三件事要大大受影响。”

    “但事有缓急。”李枢站起身来重申道。“这一仗又不是我们主动挑起的,是我们不得不应,如若不应,将来必有后患……张首席刚刚在决议上也说了,咱们黜龙帮之所以能成事,骨子里是靠的团结二字,所以才能聚细流成江河,而反过来讲,现在出了头领、留后还带着几个城一起降魏的事情,其实也是另一种细流……却是大堤上的细流,如果不管,它也会成江河的!这是在动我们黜龙帮的命根子!”

    “不错,决不能让人产生一种黜龙帮可以今日降明日叛的错觉。”张行沉声以对。“这一战必须要打……但咱们必须要在这里讨论清楚,要打到什么份上?因为必须要见好就收,要快才行。”

    “一战而胜,然后拿回临沂城,宰了李文柏?”魏玄定学着张行抱着怀认真来问,然后马上改口。“不对,李文柏一个大活人,看到我们这般声势,直接自请离开淮北,去了江都如何?所以是要一战而胜,再夺回临沂?”

    “道理是如此,但现在的情况是,一战而胜和夺城也未必来的那么容易。”张行倒是坦荡。“尤其是司马正也不得不应这一仗,而且徐州背靠江都很容易得到真正的强力支援,至于拿回临沂,我说句良心话,鲁郡和琅琊的那片山地不适合大部队进发,咱们的兵力优势施展不开,反而是临沂那边一马平川,方便支援,咱们真要去那里说不定会被抓住战机被人虎口拔牙?”

    “这……”魏玄定开始慌了。“不会真的对峙一番退回来吧?”

    李枢几人也都板着脸沉默起来,别看此番退下来是张行这个新首席的威信丢的大,但真要打输了,或者打成烂账,谁都跑不掉。

    人的心态就是这么奇怪。

    “这有什么,难道还只许胜,不许败?”张行依旧坦荡。“只能说做好足够心理准备,尽力而为,不能因为打了几次胜仗,就小瞧了天下人,便是小瞧了天下人,也不敢小瞧司马二龙的。”

    “话虽如此。”李枢正色来问。“张首席可有一些计较?”

    “还是有一点的,但不多。”张行认真来答。“我的意思是,首先要发挥兵力优势,所以要换战场,要分兵……主力从济阴这里顺着河水与汴水往徐州本阵,也就是彭城郡的彭城(就是徐州)出兵……给司马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扔下徐州这里,必然会折返过来,在汴、河之间的丰沛萧方诸县与我们对峙,这时候,如果我们早分一支兵马藏身在鲁郡那里,何妨尝试突袭临沂?”

    “可行!”李枢直接拊掌。“攻其必救,调虎离山……可行。”

    “只是可行而已。”张行面色不变。“仓促之下的法子,有比没强。”

    “就是这个道理。”魏玄定倒是松了口气。“我倒是觉得,有个法子已经足够好了……毕竟,这次的事情,我们是事出突然,他们何尝不是?”

    “这倒是实话。”雄伯南也微微振作起来。“事情肯定是猝然而起,是因为我们发觉琅琊的那些豪强在与徐州眉来眼去,然后我开始去迁移这些家族,迁移了一趟之后,把他们逼急了,做出了这种事……从我们这边来看,是没想到李文柏那厮居然也降了,而从徐州那里来说,整件事情都是突然的,所以他们也必然没有准备!关键是谁负责偏师?偏师那里,少了未必能成,多了会被人轻易从徐州这边看出门道。”

    张行扭头看向立在身侧的白有思:“白总管觉得谁合适?”

    “我不合适。”白有思立即给出答复。“太明显了,雄天王也不行,我觉得应该是徐师仁跟莽金刚再带着一两位凝丹高手……徐大头领本就是鲁郡人,之前本就在家轮休,离开鲁郡,反而刻意;莽金刚是司马二龙不知道的信息,足够让他意想不到。”

    “有道理。”张行点点头。“徐师仁是偏师主帅,不过莽金刚愿不愿意来是另外一回事,得找他谈一谈……诸位还有别的补充吗?”

    廊下、院中,几人对视几眼,不再言语。

    “既如此,就不要耽搁。”张行目光扫过几人,依次吩咐。“雄天王现在去镇一镇场子,要他们不许再做无谓争吵,要迅速做出方案,不能等河北的兵马过了河不知道哪个营往哪里走……具体找徐世英跟马围,告诉他们分兵的计划,立即弄出一个总的方案来!”

    雄伯南立即点头。

    “李公现在就去动员地方,不管如何调配具体的营头,从济阴这里出兵的大方向跑不掉,物资、民夫、兵马都要立即开始处置,要设立兵站,沿着河水或者汴水,方便大部队进军。”张行如此吩咐,果然是直接下令了。“魏公也是类似,但你可以稍等等,等下军事计划大略出来,再去鲁郡做说法,可柴大头领必须现在就回去,先去济北做河北的营头接应。”

    李枢明显一怔,但还是干点了下头,魏玄定更是颔首不及。

    “还有王总管,淮西那边还是要辛苦你往来,你现在去找杜破阵,但要晚些时候再来,我要先跟莽金刚聊聊。”张行如此吩咐。“可以先跟杜破阵透个底,淮西必须出兵,而且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杂牌兵,我要看到阚棱带着他的一万太保军出战!这是底线!”

    众人听到这里,晓得便算是定下了此战从最高层面的一些说法,便都不再犹豫,准备转身去做事。

    而就在此时,王焯忽然拱手正式行礼:“谨遵首席军令!”

    其余几人反应过来,明显怔了一下,其中魏玄定和雄伯南率先反应过来,也依着葫芦画成瓢,认真拱手一礼:“谨遵首席军令。”

    李枢内心尴尬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便也拱手:“谨遵首席军令。”

    张行站起身来,走出走廊,只在院中同样拱手:“大事未成,诸君尚须努力!”

    四人见状,心思各异,便也离开。

    而四人既走,身后白有思也起身走下来:“三郎,我有什么别的军令?还是要我随行主力军阵就行?”

    “莽金刚要你在场我才好见,有些东西要你来称量。”张行回头来笑。“这便是军令。”

    白有思即刻点头。

    张行也随即摆手,将守在侧院门前的贾闰士喊来。

    “首席。”贾闰士回家歇息了大半月,此行与父亲贾务根一起赶到,不免容光焕发。“有什么吩咐?是去寻莽金刚吗?”

    “是去寻他,但要先去那边找贾越,然后让贾越带你去寻白沛熊那几人,再然后一起将莽金刚、瘦金刚、胖金刚一起寻来。”张行如此安排。

    贾闰士愣了一下,但迅速醒悟:“是去寻几位北地人,然后再找几位金刚?”

    “对。”

    小贾不再犹豫,立即重念了一遍命令,匆匆而去了。

    人还没走,挪到石桌前的白有思就先笑了:“若是在河北,多少要将那个算卦的跟抱着镜子的一并叫来吧?在江东,说不得还要借个真火教的真火盆照个亮?”

    “正是此意。”只白有思一人之前,张行难得放松下来,也跟着坐了过去。“吃碗豆花都想试试盐跟糖一起搅一搅呢,何况是这两位?”

    说着,张行抬头去看北面与西面,但只是一扭头,便被藤架后方明晃晃的骄阳给吸引了目光,然后断了多余念想。

    除非是哪位至尊愿意下来跟他一五一十的说说,纷纷扰扰的,三辉四御外加几十条真龙几十个神仙的,恩恩怨怨,谁能跟他说清楚?

    便是今日,也不过凑个趣,本质上还是要谈正事的。

    过了一阵子,贾闰士果然办事利索,将两帮人带了过来……当然,形式上来看,贾越跟白沛熊是执行者,胖金刚是中间人,莽金刚与瘦金刚才是被邀请者。

    到了此地,双方稍作一点寒暄,那两位金刚明显怀了鬼胎,都只小心翼翼的坐了,然后便一言不发。

    “莽兄,庞兄应该已经跟你说了,但我还是尽量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张行倒是言辞恳切。“义军翦除暴魏的事业需要你和其余几位金刚的帮助。”

    莽金刚有些发懵:“帮助?”

    “哎。”

    “事业?”

    “哎。”张行愈发恳切。“司马二龙可能到宗师了……我们需要个撑底子的……你看,大家相互都是为了消灭暴魏,为了大义,那能不能把十三位金刚凑在一起?不是说,十三位白帝观破门金刚联手,足可对抗宗师吗?”

    白有思心下恍然,这就是张行刚才在那个偏师计划时迟疑的缘故,旁边面无表情的贾越和好奇打量这几个光头的白沛熊登时有了反应。

    莽金刚也恍然:“原来如此,但张首席,这不是俺推辞,是兄弟们各有各的说法和心思,你之前也跟胖子讲了,胖子也跟我们讲了,有几个就觉得,可以来看看,也都来了,城里现在是七个,随时还能再叫来三四个,但也有几个,比如现在江西的小白,就觉得你这人就是个枭雄,迟早要干坏事,这次急着当首席就暴露了,还让我们去真火教那里……所以,他就不大愿意来。”

    张行晓得对方为什么叫莽金刚了……当然啊,也有可能是装的。

    但这不耽误他继续来问:“所以,你们十三位金刚破出了白帝观,四下参加各路义军,是为了翦除暴魏,还是为了宣扬白帝爷的什么大道?又或者单纯是要惩恶扬善,跟朝廷走到对头了?”

    “十三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当初破观而出,就是在观中没事可做,正好学了阵法,便一起闯了山门,想的是出去喝酒吃肉寻痛快。”莽金刚摇摇头。“至于说都参加义军,却几乎人人都不一样,胖子跟小白就是想的多那种,总想着要天下大同,要世间变好,比什么历朝历代都好,像我们几个就是觉得是大魏朝廷不干人事,再加上之前在观中多少听了些言语,知道这世道反正要大变,也就放肆参与了造反的事情……还有几个,是单纯为了义气,兄弟们都加入义军了,他们也乐意帮忙……唯独瘦子,是个想做什么事业的,看上了杜破阵。”

    张行看了一眼明显昂然自得的胖金刚和一脸无奈的瘦金刚,却又继续来问:“那我再多句嘴……不是说白帝爷断江如斩龙,料事如先观吗?你们从白帝观中破门而出,不怕白帝爷给什么说法?还是已经有了?”

    贾越明显眯起眼睛,死死盯住了莽金刚,而白沛熊倒是跟白有思、贾闰士类似,似乎只是好奇,看来后者果真是单纯的跑出来闯荡的,跟贾越和自己那坨子事没什么太大关系。

    莽金刚瞥了过了贾越,有些不安的在座中扭动了一下:“白帝爷真要安排什么事,也从不学黑帝爷搞这些明的……我便是真被安排了,也不知道啊。”

    张行恍然。

    反而是胖金刚略显不安,认真在侧后方按着对方肩头提醒:“大哥,那是白帝老爷落事无形。”

    “是是是,落事无形。”莽金刚赶紧敷衍点头。

    胖金刚复又看了眼贾越,他当然晓得这位之前的上司是怎么回事,复又补充:“黑帝老爷那是质朴坦荡!”

    贾越没有吭声。

    “所以,”张行强行按下吐槽的欲望,认真来问。“莽兄帮还是不帮?马上要开战,我真没有时间与几位磨合证明些什么……你看,我待会还要劝杜龙头出兵,他必须要出一万太保军,否则帮内其他人就会疑他;还要去听那边的军事计划,决定到底如何出兵……你也能想到,司马二龙摆在那里,你们答应或者不答应,其实关乎着我们出兵的多少,如何出兵!我不觉得司马正会蠢到不往这里派间谍,你跟你们兄弟十三个,正是此战战力上的最大变数。”

    莽金刚也正色起来:“那我也不耽误首席的正事,现在就给个准话……我个人,自然乐意为首席效力,十三兄弟一起齐聚为首席办事,也不是不行……当日出了白帝观,在白帝城分开时,诸位兄弟念及自小一块长大的恩义,加上我是老大,其实是给了我三个玉符的,说是无论多难多离谱,只要我摔了一个玉符,便愿意一起听我指派,聚起来拼一场命。”

    “这也太珍贵了。”张行恍然,含笑来应。

    “并不算珍贵。”莽金刚坦诚以对。“当日内闯黑塔后被追,伍大郎那里事败,都曾想用过……只是要么没机会用,要么拖着拖着就过去了……张首席帮我个忙,我愿意替你用一次。”

    “莽兄说来。”张行心情极佳,跟这几个人说事,真的,比对付杜破阵、徐世英、程知理那些人舒坦的多。

    “这个总管……我不自在,主要是当日的兵是伍大郎留下的,好多都是他家将,我有心找他换,但看今日的架势,怕是你这个首席这里不说通了,也是没法真换的……”

    “我懂。”张行立即点头。“就这次出兵,我路上去跟伍大郎说,把你的心思跟他讲清楚,问他愿不愿意去担任这个总管?他若愿意,我绝不阻拦。”

    “那好!”莽金刚如释重负。“一言为定,您来吩咐吧,要我们跟着首席的中军走吗?!”

    胖金刚和瘦金刚明显也松了口气。

    “不用。”张行也放松了下来,却是莫名看了一眼话越来越少的白有思,然后继续来言。“我要你们十三金刚跟着一路偏师出发,你先去唤人,集合好了就走……还有,这不是什么私人交换,而是说,大家都是为推翻暴魏的大义事业,我请你们对付朝廷的宗师是如此,你们为了防止义军生分,主动让出汝阳总管,也是如此,不要小瞧了自己……大家都是心存大义的。”

    “是这样的吗?”莽金刚想了一想,认真向身后左右求证。

    左后方胖金刚立即点头,右后方白沛熊愣了一下,虽无奈也只能点头。

    PS:标题错了,来不及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