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雾了，窗户外面不知何时起了大雾，雾中似有人影晃动，隔着浓雾，也看不清楚，有一些雾气，朝着屋里飘来。

    屋里烧着桐油灯，乡野间生有野木，名桐木，乡民常打下桐木果子熬油，桐油灯，火光幽明，味浓，富贵人家不用，只穷苦人使。

    灯火幽幽，映着几名汉子脸色明灭不定，白长君爬到床铺上，盘好蛇躯，听他们聊天。

    “雾？起雾了？”

    中年男子望向窗外，忧心忡忡道：“我曾听老人说，雾中生鬼魅，雾有多远，鬼魅便能随着雾走多远。”

    几名汉子见丝丝缕缕浓雾飘进屋里，吓得脸色惨白，此刻，一名头上绑着青布条的汉子，几步冲到了窗户前，砰的一声，关好门窗，才长舒一口气。

    “关上窗户也无用，夜晚，鬼魅与地气勾连，可从缝隙中钻进来。”

    “莫兄，咋办？”

    “李大力，许青山，别犹豫了，现在收拾东西，随我离开此地，尚有一线生机。”姓莫的书生语气急促，不住跺脚，望向门外。

    许青山是一名长相略微清秀的汉子，皮肤白皙，年约三十左右，他犹豫道：“外头有雾，雾中生了怪异，我们这样出去，岂不是送死？”

    “莫怕，我有护身符，你们紧紧跟着我走，不管听到什么，别回头就行。”

    “中。”

    几名汉子又是收拾东西，又是披衣服，眼看要跟着莫书生出屋了。

    白长君冷不丁道：“别跟他走，走了，你们就回不来了。”

    白长君的声音不大，听在众人耳中却特别清晰，莫姓书生幽幽转身，盯着白长君看了许久。

    “公子，你不怕？”

    白长君淡淡一笑：“朗朗乾坤，王朝气运蒸蒸日上，社有社神，村有土地爷护佑，门有门神，便是这间小店也住着一尊灶神呢！”

    “我等只需呆在屋里，哪里也不去，今夜过后，便能活命，”

    “可若你们随他出去了，荒郊野外，可就无人护你们周全了。”

    “你们户籍又不在本地，纵然客死异乡，也无人替你们到城隍衙门喊冤。”

    按理说，官道上，人来人往，人气重，阳火也重，偏生这条官道栽种了许多前朝的古槐，槐树为阴，又听了百年的人言，物老成怪，朽木生精，易生鬼魅。

    或许也能说，鬼魅可以寄生在古槐上，百天观察行人，夜间飘出来伺机害人。

    当然，它们也不是什么人都害，一般运势弱，客居他乡，行南走北的旅人容易成为它们下手的目标。

    故，行远门，易客死他乡。

    除非有功名气息护佑，或者文运昌盛，方能百邪辟易。

    行南走北风险大，此方世界的行商，要么带有保命的护身符，要么追随官员的车队走。

    本地百姓反而相对安全，户籍挂在城隍衙门，自有神灵护佑，只要不自己作死往深山老林跑，或者经常走夜路，恰恰遇到了没有灵智的鬼魅，或者初生的妖物，不懂神道厉害，也容易遇害。

    就拿李家村来说，隔几年就出些怪事，事情不闹得太大，土地神也睁只眼，闭只眼。

    莫书生阴郁道：“胡说。”

    许青山也观白长君是名青年男子，暗道此人见识浅薄，初出茅庐，不知世道险恶。

    便上前劝道：“后生，我们行南走北多年，见多识广，今夜的雾，确实生的蹊跷。”

    “是嘛？你们显露出的智慧，可不像行南走北多年的模样。”

    “难道你们忘了一句古话，夜不宿野庙，不走荒野？”

    白长君尾巴卷来一张发黄发卷的堪舆图，堪舆图，便是此方世界的地图，记载山川河流，人烟城郭走势。

    “此地，前方二十里脚程，便是金鸡河，两侧毗邻八百里山脉，地势低凹，夜雨后生雾气，不是很正常吗？……它寥寥几句话，便将你们吓唬成这样？”

    许青山仔细思索，白长君的话似有道理，可是，可是，外面确实有雾啊？

    到底应该相信谁？

    他看了看一脸郁郁的莫书生，又瞧了瞧相貌普通的白长君，心里乱如麻，大脑混混沌沌。

    “他是谁？”白长君忽的看向莫书生，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莫书生啊？怎么了？”李大力奇怪道。

    “你们何时认识？”

    “这，……？”

    众人绞尽脑汁的想，许青山死死盯着莫书生的脸看，熟悉的脸，熟悉的名字，熟悉的穿着打扮。

    但是，他是谁？

    为什么一点记忆也没有？

    白长君一番话，仿佛捅破了某种窗户纸，这些汉子仿佛忽然才忆起，是啊，他们不认识这个人啊？

    一念及此，众人无不面色惨白，一脸骇然的望着莫书生。

    白长君淡淡道：“世间有鬼魅，可惑人心，食魂魄，蒙蔽凡人的智慧，篡改凡人的记忆。”

    “醒来吧！”

    李大力，许青山等人仿佛醍醐灌醒，猛的睁开眼睛，他们面面相觑，然后忽然发现坐在大通铺上的白长君。

    窗户微开，透着窗户，外面雾气蒙蒙，丝丝缕缕侵入房间。

    许青山疑惑的望着自己手，刚才他急急关窗户的触感，记忆深刻。

    他又看向白长君，见他端坐的笔直，双眼微闭，眼观鼻，鼻观心，旁边懒懒趴着狸花猫，一只杂色的狐狸像人一样蹲坐，表情似笑非笑。

    桐油灯火幽明，他越是看不清白长君的容貌，越是觉得此人高深莫测。

    许青山行南闯北多年，此刻，清醒了过来，瞬间想通了关窍。

    遂走向白长君，躬身作揖：“方才鬼魅入梦，蒙蔽了我等智慧，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许青山不是愚昧无知之人，相反，他跑江湖多年，一直小心谨慎，深知行走异乡的艰难。

    也曾撞过怪异事，他记得有一年，留宿在一户农家，夜晚，农家女身子趴在窗户上，笑着招呼他出来玩。

    他紧紧捂着棉被，无论农家女怎样声声呼唤，也不应答。

    他谨记他师傅交待过的一句话，我等行商在外，无神灵护佑，需处处小心，事事留意。

    尤其是夜晚，无论遇到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喊你出门，莫答应。

    你不知道，喊你的是什么东西。

    许青山长长舒了口气，忽的跪在地上磕头：“方才鬼魅太凶了，连生人房屋也闯的进来，以后再遇到了，可咋办？请高人赐我护身符一枚。”

    白长君闭目摇头：“它若能真正进屋，还用蒙蔽你的心智，和记忆吗？”

    “它是你自己带进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