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明翻云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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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绳之以法

    不管胡轲是基于何种猜测得出这样的结论,对朱汜而言,当下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编造一个可信的背景故事。“朱学士当年辅佐陛下,是本朝首屈一指的功臣。为何到了你们这一代,家族就衰落至此,连在六部谋个职位的机会都没有,反而把你送到诏狱这种地方谋生。”胡轲毫不留情地戳中了他的痛处。

    其实,他本无意羞辱朱汜,只是急于套出他的真实身份,所以言语略显刻薄。“朱学士……家祖对大明确实功勋卓著,只是家父身体不佳,虽曾历练官场,最终还是因为健康原因退隐。官场如战场,没人会因为你过去的资历特别关照,坐享其成并非我大明贵族应有的待遇。”

    差点失言,朱汜反应迅速,及时掩饰了不当之处。“你这套理论是从何而来?如果家人从小就灌输给你这种观念,你们家衰败也是咎由自取。”

    就这样,几句话之间,朱汜的身份被证实:一个家道中落、能力平庸且略显憨厚的普通人。“先生此言太过偏激,如果大明的贵族都像你说的那样,只会坐享其成,那养他们有何用?”朱汜毫不客气地反驳。

    胡轲的讽刺并未动摇朱汜,他坚定地说:“若人人都像你这般,大明的国运定然不同。”每个坚守初心的人值得尊重,哪怕他们的观点不合主流,仍是最宝贵的品质。

    胡轲的牢房并无油灯,仅靠远处的火把勉强照亮。然而火把已燃至尽头,熄灭后狱卒不会再添油。这对胡轲来说是个问题,黑暗将笼罩四周。对于正常人来说,这样的漆黑难以忍受。“今晚能否留下一盏油灯?如果没有,蜡烛也行。”胡轲认真地对朱汜说。

    “牢规不允许……”朱汜刚开口,就被胡轲粗鲁打断。“牢规?诏狱还有不给犯人送饭的规定呢,你当初怎么没想起这规矩来套我的话?”胡轲无法忍受被拒绝。

    “并非如此,我只是从未值过夜班,这些东西确实没有。”朱汜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他作为皇子被贬到诏狱,已是极大的恩惠,毛骧绝不敢让他值夜班。

    闻言,胡轲语气酸溜溜:“你们家都衰败至此,还能在诏狱得到优待,果然官三代就是和我们这些平民不一样。”

    此时,朱汜原计划受挫,他觉得继续待在这里不合适。

    朱汜现在隐约感觉到,如果自己继续在这里聊天,那么自己真实的身份迟早会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给套出来。他觉得这个地方不宜久留,于是起身向胡可行行了一礼,准备告辞。但在行礼的过程中,一个一直埋在他心里的疑问突然涌上心头。

    “我还有件事要向先生请教。”

    “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的看法。”

    然而,朱汜没有想到,在自己这边开口的同时,另一边的胡轲突然也冲着开了口。

    “你先吧,毕竟你小子急着下班回家,我就住在牢房里,倒也不着急。”胡轲率先让了一番。

    “还是先生先吧,我这里头也不是特别着急。”胡轲难得问自己一个问题,朱汜这边自然也不能先冷落了对方。

    “让你先你就先,哪来那么多废话。”看到这小子竟然跟自己谦让上了,胡轲的语气也不由得冲了一些。

    “还是先生先来吧,毕竟先生的时日不已经……”朱汜这边也是情绪一急,随口便说出了这句不带脑子的话。

    虽然他第一时间就将后面的话给硬生生憋了回去,但很显然这种亡羊补牢一般的行为,在此时一点用都没有。

    “行啊,既然你小子巴不得我早日去死,那我也犯不着跟你再客气。”再一次被触痛了伤口,胡轲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你对毛骧这个家伙怎么看。”胡轲紧接着问道。

    “指挥使大人忠君体国,乃是当今陛下最为信赖的心腹,虽然毛大人在朝堂之上,很少参与到政策讨论之中,但大明如今的每一项国策实行的过程中,都少不了毛大人的身影。整个亲军都卫府就是陛下监督天下官员的耳目,而有毛大人坐镇其间,就使得这个耳目变得更加灵敏。”

    对于天下百官来说,毛骧就像一个瘟神,若是他出现在了谁的府衙以及谁的家里,当事官员不难免抖上三抖。可在朱汜的眼里,情况却是完全相反。

    “那我要跟你说,毛骧这个浓眉大眼家伙也是胡惟庸,你又该做何应对。”胡轲用极平常的语气说出了这句极不平常的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样的消息传到朱汜耳朵里,他是如何也不敢相信。

    “小先生可能不太清楚,这次胡惟庸的案子中,最为上心的恐怕就是毛骧毛大人了。所有与胡惟庸有关的官员,都是毛大人先拟了名单递交给陛下,然后再由亲军都尉府出面拿人。甚至当初下令去滁州捉拿小先生以及令尊的那一拨人,都是毛大人开会时专门通知的。”

    整件事情朱汜都是全程的参与者,而对于他这样一个皇子,毛骧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地方,因此这里边的许多细节,朱汜自然是比旁人要清楚一些。

    “那你就没有想过,他之所以在胡惟庸这件事情上表现的如此热心,正是因为他自知和胡惟庸之间关系匪浅,他这种看似无比上心的举动,实际上不过是为了隐藏内心深处的恐惧罢了。”

    一击不成,胡轲转瞬又换了个法子迂回着提醒道。

    “这件事情上,先生的观点还是狭隘了些。当今天下圣明无过于皇上,若毛骧真的和胡惟庸交求不浅,那么依着陛下的圣明,又怎么可能觉察不出来两人之间的猫腻。”若今天胡轲怀疑的是其他人,朱汜还有着跟他讨论的余地。可是偏偏今天说到的这个人,乃是自己父皇如今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这样的一个人物又怎么可能背着自己父皇还担着如此大的干系。

    “那我要再跟你说圣上未必不知道毛骧与胡惟庸之间的关系,相反而陛下正是处于他们俩这一层的关系,才让毛骧来审胡惟庸,你又待如何?”

    胡轲说完,眼神直勾勾的盯住了朱汜的脸。

    “胡惟庸一案,牵扯重大,听说陛下为了这件案子已经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睡过好觉。若果真如你所言,陛下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决然不会让毛骧继续待在这个至为重要的位置上。”朱汜的语气依旧坚决。

    “正是因为两者牵扯甚密,因此陛下这才特地让毛骧来处理此案。现如今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为了将自己身上的所有嫌疑全部洗脱,也为了彻底的抛开跟胡惟庸之间的联系,毛骧在这件事情上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将胡惟庸的案子办成铁案。只有将对方彻底的问了死罪,才能将他们过往的一切都消弭在这场大的之中。换句话说,若是毛骧想在这一次的大浪中活下来,那么他必须把胡惟庸弄死。要不然的话,他断然逃脱不了罪责。”胡轲的声音愈发冷淡。

    “不可能,若真的如先生所言的话,那么即便毛骧使出浑身解数,那最终在胡惟庸案结束之后,他自己也必然难逃一死。这其中的道理毛骧不可能想不到,他在陛下身边待的日子比平常人要多得多,对于陛下那副其恶如仇的性格,他自然也是熟悉无比。”

    朱汜紧紧到的皱着眉头,整个人的影子在火把摇曳的火光照耀下,也在牢房里四处的跳脱开来,远远望过去,那仿佛就是朱汜内心挣扎的具象化表现。

    这一边当胡轲还想再说点什么将眼前这个小伙子彻底镇住的时候,远处那个通道的大门却突然传来了锁链碰撞的声音。

    “这个点了,还会有谁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胡轲压低声音问道。

    不过这一回他却没有立即得到朱汜的答复,对方只是伸手对他做了一个静默的手势,随即便隐在了一处暗不见光的角落里。

    胡轲尚未来得及对这小子矫健的身法表示赞叹,远处那摇曳的火把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牢房门前。

    “毛大人深夜来访,恕胡某未能远迎。”胡轲见毛骧这副架势,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便随意地坐在地上,向他摆了摆手。

    “少说废话,我今天一个人来找你,就是为了一件事。你若是配合,我们就在这里谈,你若是不配合,那我就只好请你回到早上那个地方,继续跟你讲道理了。”

    虽然毛骧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他的话语中却透露出明显的威胁。

    面对毛骧这种强盗般的架势,胡轲虽然心中不满,但也只能无奈地接受。毕竟,双方实力悬殊,在这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的诏狱中,毛骧就是这里的主宰。

    “悉听尊便。”胡轲不想回答,却又不得不回答,最终只能从嘴里挤出这四个字。

    “算你识相。”毛骧对胡轲的态度也回了四个字。

    “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今天早上你提到的那个把李善长拉下水的方案,我现在非常感兴趣。”

    为了增加自己说话时的威压感,毛骧特意弯下腰,将自己的脸靠近胡轲。

    然而,这一靠近,却让胡轲在摇曳的火光中,看到了毛骧额头上刚刚流完血,还没来得及结痂的伤口。

    “这家伙刚刚应该是被叫进宫里去了,从额头上的伤来看,这磕头的动作可不轻,看来他是做了什么事惹怒了老朱。

    呸!活该,让你把我硬生生地在那个破刑房里吊了一整天,现在果然遭报应了吧。”

    毛骧头上的伤让胡轲的心思活跃起来,一边分析着对方的伤势来历,一边心中对这个家伙多了几分冷嘲热讽。

    毕竟,胡轲今天一天,不仅在那里遭受了严刑拷打,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更重要的是,他的容貌已经被毁,原本英俊潇洒的脸庞,现在直接失去了一条半的眉毛。

    虽然当时只是从老王递上来的水碗中大致看了自己一眼,但胡轲确信,自己英俊潇洒的外貌已经被毛骧这个给毁掉了。

    “李大人忠君体国,是当今朝廷上最炙手可热、简在帝心的肱骨老臣。像这样的朝堂上的不老松,平日里也有,在陛下圣恩的沐浴下自然是勤勉执政,严于律己。

    这样的人物又何来拉下水一说?作为朝中官员,毛大人你提到李大人的时候,多少应该给一些尊重。

    平时没事了就多向人家学习学习,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藏在心里就好,若这般贸然说出来,只会让别人觉得你不懂事儿。”

    胡轲说这句话时,语气甚为浮夸,甚至于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来给毛骧上思想课的。

    而他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刚才被迫屈服于毛骧的态度,转换成现在这种张狂的模样,是因为他看到毛骧头上的伤痕后,意识到这个老小子这么晚了还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事相求。

    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理由并不复杂。

    早上李佑出事的时候,胡轲正被吊在半空中,让毛骧拿着烙铁威胁。因此,作为事情的见证者,胡轲对早上发生的事情也很清楚。

    将早上发生的事情与现在毛骧的情况做一个简单的对比,那么事情的发展过程就有了一个大致的脉络。

    这小子九成九是在陛下那里吃了训斥,让他给出一个关于此时的解释。虽然现在还不清楚李善长知不知道此事,但这种事情一旦传开,又如何能绕过位高权重的李善长。

    也就是说,现如今留给毛骧的时间不多了,若是在短时间之内他无法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那么至少他就要从这个案子中完全撤出去。

    而对于毛骧来说,若是像平常一样被勒令从一个案子中撤出,他不但不会感到伤心,甚至会感到无比爽快。

    可偏偏唯独胡惟庸这一件案子,他是万万不能从中撤出去。因为他在办这件案子的时候,明面上是想把胡惟庸过去的罪证全部落实,让他被绳之以法。

    实际上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在这件案子上付出如此大的精力,所谓的便是将自己从这场混战中给摘出去。

    只要把这件案子给顺着陛下的心意给处理下去,那么最后即便自己的那些案底被人揭露了出来,那陛下看在自己这次功劳的份上,至少也能宽免一二。

    也因此对于毛骧来说,他是断然不能在此刻撒手这个案子。

    而若想继续留在这个位置上,那么他目前所遇到的最重大的问题便是要为李佑之死找出一个合适的处理结果。

    而对于自知不可能被李善长放过的毛骧,此刻心里关于此事唯一的解决思路便是如胡轲早上说过的那样。

    既然解决不了即将落在自己头上的那些麻烦,那么就直接处理掉,给自己制造麻烦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