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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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袍泽葬歌天哭地悲,四千英魂荡气回肠

    草蛮人有个说法,不管如何厮杀,对待尸体都要妥善安葬,不能对尸体进行亵渎。

    如果有人这么做了,那他就是对神明的不敬,他和他的部族,都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脱脱布勒对此却不以为意,似乎是受到汉家文化的影响,对所谓的神明和长生天都缺少足够的敬畏。

    他平静的看着忽赤温,说道:“要么,利用这些战死的尸体来赢得胜利。要么,就请你恳求那所谓神明,让他们帮你赢得这场胜利。我不逼你,你自己选。”

    忽赤温抱着侥幸的心思,开口问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对于忽赤温的问题,脱脱布勒连劝说和解释的心思都没有,甩了他一个潇洒的后脑勺。

    一面是从小的信仰,一面是残酷的现实。

    信仰需要虔诚,现实需要面对。

    当信仰和现实发生冲突,虔诚的信徒,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信仰,而伪信徒,则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信仰,选择面对现实。

    忽赤温显然不是虔诚的信徒,他选择了对自己有利的现实。

    忽赤温这一决定,在兵卒中因起了不小的抵制。毕竟,这与他们一贯的思想有着很大的冲突。

    不少将领成为了兵卒的代表,冲到忽赤温面前,表达了他们对此决议的不满。

    面对如此多的质疑,忽赤温有些头大,随后看向脱脱布勒,希望脱脱布勒能给他一个建设性的意见。

    只可惜,脱脱布勒对他求助的目光视而不见,这不由得让忽赤温更显烦躁。

    “好了!都不要吵了!你们暂且退下,我想好之后在答复你们。”忽赤温近乎是用吼的,才暂时喝退了手下将领。

    随后,他看向脱脱布勒,说道:“你出的主意,你需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法。”

    脱脱布勒感觉好笑的白了忽赤温一眼,那意思似乎再说,我该你的吗?

    忽赤温也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过分,态度明显软了下来,说道:“脱脱布勒兄弟,老哥哥我脾气确实不好,有得罪之处,请你务必不要往心里去。

    只要你能帮老哥哥攻破这最后一重关隘,此次攻破袍泽道,哥哥必定记你首功,而且还记着你的人情。今后但有差遣,力所能及之下,水里来火里去,眉头不皱一下。

    脱脱布勒兄弟,老哥哥也是没有办法了,你就帮帮老哥哥吧。”

    脱脱布勒无言,这忽赤温是戏子出身吗?“演技”居然这么精湛,将能屈能伸诠释的淋淋尽致。

    脱脱布勒缓缓说道:“他们不同意?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忽赤温愕然,随后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你的意思……”

    脱脱布勒不耐的说道:“我的意思很简单,谁不同意,你就让谁去攻寨。当死的人足够多的时候,剩下的人就会知道你的决策有多么的英明。”

    忽赤温听完,看着脱脱布勒久久无语。随之,一股寒气自脚底板冲到天灵盖。这脱脱布勒是什么心性?决定几千人的生死,似乎和决定几千牲口的生死一样。这家伙,是魔鬼的化身吗?

    但不得不说,这家伙的办法似乎……好像……

    简单粗暴且行之有效。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忽赤温采纳了脱脱布勒的建议。

    随后,草蛮人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势。

    第七关隘前,草蛮人的尸体越积越多,小土堆、大土坡、最后竟真的形成一座小山。

    粗略估算,这座尸山最少积累了三千多具尸体。

    尸体隔绝了草蛮人和汉军的视野,但双方都知道,视野隔绝了,仇恨却更深了,说是仇深似海都不为过。

    忽赤温看了眼神色平静的脱脱布勒,心中的惧意更深。

    这人心硬似铁,真的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此时,脱脱布勒却笑了,看着忽赤温说道:“你的机会来了?”

    忽赤温疑惑道:“什么机会?”

    “破敌的机会。”

    “什么意思?”

    脱脱布勒解释道:“你看这小尸山,比之汉军的营寨,怕是只高不低。你可让弓箭手站在此尸山上,居高临下与汉军对射,那你就有获胜的可能。”

    忽赤温凝视这尸山半响,道:“你的意思的拼消耗?”

    脱脱布勒讪笑道:“还行!不是太傻。”

    忽赤温没有和脱脱布勒较劲的心思,急忙吩咐左右道:“命兵卒上尸山,与汉军对射。”

    “是。”

    不多时,就有百余蛮兵带着大量弓箭,攀上尸山与汉军对射。

    一时间,双方互有伤亡。

    董程见状,走到郭坤近前,说道:“如此下去,怕是对我军不利。”

    郭坤颔首道:“传我将领,准备绢布和清水以备不时之需。命王杰带人向前投掷火油,将敌军的尸体都烧了。”

    董程闻言,眼神一亮,说道:“将军高明。”

    随着郭坤军令下达,汉军开始高速运作起来,无数火油罐被抛射而出,将整个峡谷砸的漆黑似墨。

    伴随着数只火把,整个峡谷火光冲天。

    一股子烤肉味四溢,众人却没有任何食欲,反而反胃,酸水翻腾。

    看着瞒天火海,郭坤兴奋异常。却不想,一口逆血翻涌,猛的喷洒而出,身子也不受控制的跌倒。

    “将军!”

    ……

    张杰等人围拢在郭坤身旁,满是不信和焦急之色。

    郭坤在众人的摇晃中,艰难的伸出手,死命的抓住张杰的手臂,奋力的睁开眼,虚弱的断断续续道:“我……我怕是……怕是不行了。你们……你们……你们要守住……守住……”

    不等郭坤说完,抓着张杰手臂的手无力的垂下,脑袋一歪,撒手人寰。

    “将军……”

    剩下数百汉军分分跪倒,将右手横在胸前,对郭坤行以军礼。

    王杰扶着郭坤头颅,眼中含泪,语气坚定道:“我王杰在此立誓,以我血肉铸军营,王杰在,袍泽道在。请将军……一路走好!”

    “我谷裕盛立誓,以我血肉铸军营,谷裕盛在,袍泽道在,请将军……一路走好!”

    “我董程立誓,以我血肉铸军营,董程在,袍泽道在,请将军……一路走好!”

    三位将军的誓言,激起了全军的气势和意识,无数汉军跟着发誓,并越演越烈。

    随之,山谷内回荡着全体汉军的悲壮誓言:“我等立誓,以我血肉铸军营,我等在,袍泽道在,请将军……一路走好!”

    ……

    苍天似乎都感受到汉军的悲壮,一场小雨飘飘洒洒,落到半空化作泪水,稀稀疏疏的流淌。

    草蛮军被这悲壮之音,惊的面面相斥,很是不解汉军又发了什么疯。只有脱脱布勒心有所感,露出来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小半个时辰,整个峡谷浓烟滚滚,弥漫着焦臭的味道。

    所有人都知道,烈火熄灭之际,就是厮杀再起之时。

    “杀……”

    忽赤温不想再给汉军任何喘息的机会,大火刚熄灭,他就指挥大军再次疯狂的扑杀上来。

    依然有人倒下,依然有人身死,但草蛮军却不在抱着那该死的信仰守旧,而是抓着袍泽的尸体前行。是的,草蛮军不在迂腐的拘泥于信仰,而是人手提着一具尸体,疯狂的冲杀。

    汉军的弓箭,瞬时杀伤力减半,白刃战不可避免。

    面对蛮军的冲杀,汉军显得更加凶悍,一个个不畏生死的模样,吓的蛮兵瑟瑟发寒。

    张杰本像个白静书生,此时却是双眼赤红,鲜血染红了头发,滑过了面颊,渗透了衣甲,在脚下行成了一片血潭。长刀卷刃由不自知,状如疯癫让人生畏。

    谷裕盛手持蛮兵当做兵器,轮转起来状如狮虎,逢人就捶,见人就砸,杀的蛮兵叫苦不失。

    董程满身伤口鲜血喷洒如柱,用长枪抵住后背,手持双刀冲着蛮军叫嚣。

    汉将如此,汉兵亦如此。

    有汉军面对弯刀的劈砍时,在气力耗尽的情况下,不闪不避的将手中长刀捅出,奋力的扎近敌人的胸膛;有汉军在长刀被劈断的情况下,死命的抓着敌军的头发,以牙齿为武器,发疯般撕咬着对方的喉咙;有汉军在被敌军砍伤时,明明看上去重伤捶死,却不知哪来的气力,抱着敌人从寨门上跃下;有的汉军……

    汉军晓勇,悲壮如斯。

    远处的脱脱布勒,虽依然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战场,却已经将战盔退下,托于腋下。

    蛮军一次次的冲上寨墙,又一次次的被疯狂杀退,汉军的凶悍,给草蛮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董程战死,谷裕盛死战,八百边军战死者九成。

    张杰单手持刀,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身后几十名边军,咧嘴一笑道:“怕吗?”

    “怕……怕个毛……”

    “头掉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杀了十一个,够本了。”

    “你才杀十一个?老子都杀三十七个了。将军!你得给我计功。”

    兵卒的回答,让王杰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都是汉家好儿郎。可惜啊!时不应景,否则必要浮一大白。

    看着蛮军再次冲杀上来,王杰将长刀杵地,潇洒的大笑道:“兄弟们!蛮子又来送人头了!再收他一波?”

    “将军所邀,我等欣然往之。”

    “哈哈哈哈……好!汉军……威武……”

    “将军……威武……”

    尽管如此,汉军依然没有顶住蛮军疯狂的攻势。最终,袍泽道宣布易主,在易主前,王杰带着数人亲手焚毁所有物资,众人也在熊熊烈火中与世长辞。

    但,八百汉军无一投降,全部惨烈战死。

    后世诗人路过此地,提笔在峭壁上写道:

    阴风阵阵斩军旗,

    烈火熊熊焚袍泽。

    尸山血海昔犹在,

    残刀短戟百战军。

    前路纵有狮与虎,

    磨刀霍霍艰且行。

    慷慨悲歌几人唱。

    四千英骨铸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