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下！”

    那个独眼妖怪的声音突然从心底响了起来。

    尽管叶子启并不信任这个妖怪，但也许是独眼妖怪对他的身体施加了压力，又也许是这声巨吼唤起了他的警觉，叶子启还是应声伏地，这才躲过了刚才从背后袭来的一棍。

    假若他被一棍击晕，一瘸一拐的顾峰就难以对付剩下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叶子启牢牢抓着斧头。

    顾峰已经站到了他的背后，同样冰冷的目光扫视着瑟瑟发抖的强盗和强盗家眷。

    等待他们的，是生死判决，就在两个少年的一念之间。

    “滚！”叶子启吼道，同时又一斧子砍在刘姓强盗身上，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

    这回强盗们真是被吓破了胆，闻言如获大赦，匆匆忙忙就站起来逃走了。本来他们甚至连昏过去的周氏都顾不上带走，还是顾峰冷哼一声，踢了一脚，他们才想起来，拉起周氏一起逃走。

    往后，他们少了几个男人支撑，钱又丢了大半，要活在这乱世里，是很难的了。

    但叶子启，终究是放了他们一条活路。

    叶子启和顾峰无言地对望了半晌，既然刚才顾峰没有说别的话，显然是不反对叶子启的决定，说到底，他也不是个狠辣之人。

    最后，两人把地上散落的钱物都收拾起来，算下也有五百多个铜钱，足够他们在寒叶城里生活一阵子了。又换上新麻衣，踱步下山。

    之后两个人路上的话就多了起来。这场变故提醒了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孩子：在现在的处境里，要生存已经是一件很难的事。他们要多作计议，不能一直沉浸在昨日的悲痛里了。

    日昏黄，暮苍茫。含血的垂天红云中，伤了翅膀的大雁，在天空中，一边南飞，一边悲鸣。血滴滚落在满目疮痍的大地。

    叶子启和顾峰走下山路，进了宽阔的官道，在路上看到越来越多拖家带口的流民。许多衣衫褴褛的老人，拄着根拐杖，牵着个孩子，乞讨一样地在路上走。

    “往年冬天也有流民，却从不会有这么多。”顾峰皱眉道。

    “都是该死的马贼！”叶子启恨恨道。

    “对了，你先前是怎么躲过山贼那一棍子的？我都没有反应过来。也是因为妖怪身体的缘故么？”

    “是，我对危险的感觉变敏锐了。”叶子启答道。

    “是因为老子！”独眼妖怪在他心里懒懒地说道。

    叶子启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这一路上，老妖头没少跟他炫耀功劳，弄得他现在一点都不想搭理了。乃转变话题说：“我们总算也有钱了，进了城，你有想买的东西吗？”

    顾峰想了想，说：“买一把剑。”

    “是你的作风啊。现在这把用不惯了吗？”

    “不，是给你买。”

    “啊？”叶子启提着斧子，受宠若惊。

    “你当然得买一把，你这几年练的是剑，又不是斧子。刚才山上看你砍那个山贼，你现在已经下得去手了。这样你继续练，肯定进步很快。以后能当个高手。”

    叶子启怔了怔，想起自己之前连下狠手，不禁恍然。是啊，困扰自己数年之久的剑道瓶颈，他已经不知不觉跨过来了，只是，竟是因为这样惨痛的经历。他宁可一世平庸。

    叶子启又不禁有些感动，顾峰这时还记挂着他的剑术修行。即使是在这残忍的世间，有个人还会关心他，总是好的。

    渐渐地，城墙在望。

    但两个少年却同时停住了脚步。

    除了城墙，他们还看见了城墙下面聚集了呜呜泱泱的人群。从各处流亡而来的人群你拥我挤，人人带着惊恐的神色与绝望的沉默，好像一张巨大的灰色蚁阵，沿着夕阳的昏光，铺向广阔的荒野。

    大群流民汇聚在城外，而城门已经关闭。

    “太阳还没下山呢，城门怎么就关了？”叶子启惊问道。

    顾峰当然不能回答他。两个人赶忙跑到寒叶城前，隔得很远，就看见有数十人正跪在紧闭的城门前哭诉。身着寒铁的士兵拄枪站在城头上，充耳不闻。

    往四下里的流民打听了一圈，两人才知道，寒叶城已经发布政令，不再接受流民入城了！

    叶子启和顾峰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混小子，赶紧想办法，本尊都等不及要看看现在的人族城池建成什么样了！”独眼妖怪又在叶子启心里嚷嚷起来。

    叶子启哪有空理他，只顾着朝顾峰问：“怎么办？”

    顾峰拧紧眉头，也不说话。

    污浊的风搅着衣服发霉的臭味吹在脸上，不认识的别人的体温紧紧贴在身后攒动，遍地是哀叹的声音，和绝望的气氛。

    怎么办？这是悬在所有流民头上的一个大难题。

    怎么活？

    正当落日余晖一分分退去，仿佛天空都在沉闷的叹息中入睡，人群前方传来了剧烈的骚动。

    叶子启举头望去，只见城楼上，赫然落下一只巨大白雕！

    雕首左右摆动，顾盼自雄。

    流民们顿时纷纷议论，其中有些见识的，则是神色肃然。因为在寒叶城里，能够豢养“雪雕”的人，只有百城家的王族。

    紧接着，城门开了。

    伴着无数整齐的甲胄碰撞的声音，一排士兵走了出来，将城门前的流民推搡开，迅速在城门前清理出一片空地。

    就在同时，流民后方也传来了无数喧嚷的声音，马蹄声奔踏而来。

    难道是要开城纳民了？

    叶子启紧紧注视着城门，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第一个流民被收容进去。

    但没有。士兵分成两排，将流民都分隔在官道两旁。

    然后，很多士兵的簇拥下，一匹白马从城门中走了出来。

    白马上骑着一个冰雕般美丽的女人。

    竟也是军官装束。

    顿时无数流民仰起头，都望向那个骑在白马上的女将军。她一身银盔，身后斜系着一把长到惊人的寒枪，驻马在城门前，面若白霜，目不斜视，身后十余骑，一齐望着北方。

    皑皑白马，灿灿银盔，在北一方，倾城美人。

    突然，从北方，奔来军兵百余骑，沿着官道，整齐地向城门推进。

    领在一众骑兵最前方的，是一个让人绝对无法忽视的男人。

    任何看到他的人都会相信，这是一个真正的将军，从他深沉的目光，就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坚决而冷静的男人。他已经有四十余岁的年纪，像一座小山压在雄健的马匹上，一身磨银铠甲，沉重名贵，腰间挎着漆黑重剑，令所有敢站在他面前的人都感到沉重的压力。

    “是廉将军！”流民中忽然有人惊呼出来。

    叶子启闻言一震，目光立刻从城门前那美丽的女将军身上移开，牢牢盯向了这位被称作“廉将军”的人。神色激动不已。连顾峰的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向往之色。

    因为这策马而来的，是雎国史页上活着的传说，雎国所有武人心目中的神。

    曾经打退乾州“马王”的雎国第一名将。

    “北国铁壁”、“雎国军都指挥使”——

    廉洪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