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峰现在很焦躁。

    他的铜剑比马贼的弯刀要长，剑招也长于防守，如果不是被足足五个马贼给包住，他不会转瞬间被划出几道血口，只能背倚着一棵大梧桐树严防死守。

    而远处还有两个马贼，正像见到新鲜猎物似的兴奋跑过来。

    死亡已经逼近了，他本来早该把马贼从这里引走的，可是就在刚刚，顾峰赫然看到旁边的叶家书楼整座烧了起来。熊熊烈火烧出滚滚烟尘。一片片燃着的书页在半空中上下翻飞，像一只只肆意冲撞的火蝴蝶，更像一张张纸钱。

    如果叶子启被烧死了，他把马贼引出去多远都是白死，所以顾峰还在这里苦苦支撑，等待机会，想要冲进书楼，把叶子启给拉出来。可是他被马贼围得太死了，没有这个机会。

    热浪涌来，他流下汗水。

    马贼们“嘿哈、嘿哈”地笑着，眼神凶戾地寻找他的破绽。大约是这场火灾点燃了他们的好斗之心。传说火可是乾州的信仰，杀戮是通往信仰的路。这五个蛮人中最年轻的甚至只和他差不多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三十。任顾峰再怎么寻找缝隙，也无法突破这些人织成的刀网。

    只有连绵的刀光，斩裂的新伤，疯长的火苗，让顾峰越来越着急、恨怒，心也一点点、一寸寸沉落，他的眼前，他的心中，渐渐只剩下眼前张牙舞爪、放肆嘲笑的妖魔，这都是他的仇人，他决不能在仇人的笑声中死去！

    “喝！”

    顾峰大吼一声，翻抬起手腕，变招向前刺剑，骤然收紧的瞳孔中悲光烁烁，他决定拼命！

    “劈啪！”

    可就在这时，书楼突然响起了异响，传来几块木板落地的声音。

    “劈啪！”

    马贼们都盯着顾峰，没理会这声音。因为这太寻常了，无非是书楼屋板被火烧坏了，掉下去的声音。

    唯有顾峰停下攻势，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分神留意着书楼，所以只有他看见了，那几块木板不是被火烧坏的，而是被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影子，从已经变成火海的书楼中，顶破楼顶跳出来，将它撞坏的！

    顾峰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临死前看到了幻觉，他居然看到那飞出的东西，好像一个身材魁伟的野人，一跃就不可思议地跨越十多丈，直直地扑向了自己这里！

    对顾峰的围杀马上就要完成，最年长的那个马贼却突然向后转头，其他马贼都奇怪地看向他，而时间，就在这一霎停滞了。

    “砰！”的一声，年长马贼的头只转到一半，他的身影就被一副雄伟的身躯替代了，而他则被狠狠踩死在地里！

    所有人眼中只剩下一片艳红，红色的人形怪物落在他们面前，比所有人都高出半个身子，肌肉绷紧，宛若所有血脉都爆裂，让血水充涨了皮肤，红得像是饱受过火炉煎烤，红得像是愤怒的化身！

    它的脸狰狞，獠牙外现，决眦欲裂的双眼中，金光弥盖。

    所有马贼都在这突然出现的红色野人面前吸了口冷气，他们还没从戏虐无助羔羊的心态里走出来，突然就面对了这宛如绝对力量的象征，震惊和恐惧，令他们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而怪物已怒吼出声，刺出一只尖锐利爪，一把捅穿了右边一个马贼的胸口！

    “啊——”

    直到这声惨叫发出，剩下的马贼才从呆滞中醒转，惊惶爬上他们的脸，指挥他们的刀一拥而上，可怪物一把抱起抓穿的马贼尸体，如同抡起根棍子，猛扫一圈，带起呼呼风声，就把马贼全部打飞，撞得七零八落，犹然猛转不停，好似个疯狂的通臂猿，癫痫的猪婆龙。

    这正是——

    万书不瞑焚烈火，魆蜮凶狠血流河。群鬼欢庆大王出，一扫妖氛满山郭！

    马贼四处散落，发出惊悚的怪叫，如果能翻译成嵩朝语的话，他们的意思应该是这样的：

    “妖怪！妖怪！这镇子上养了个妖怪！”

    顾峰正在面对着这个妖怪。

    因为受伤，他无法灵活移动，只能勉强横剑护在身前，正对着妖怪狰狞凶恶的脸，剑止不住地颤。

    他可从不知道镇上还有这种东西，只知道自己就要死了。面对生平从所未见的强大妖魔的震撼，几乎填满了他的脑海。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个要把自己杀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可就在他绝望思考的时候，妖怪居然转过了身去，扫视剩下的马贼，将不设防的后背完全让给了他。

    顾峰愕然张口，颤抖止住了。

    “怎么……回事？”

    “潘谷拉！”马贼们一声怪吼，还活着的五个马贼一起举刀冲了上来。

    喊声是他们首领的名字，这部蛮族以最勇猛的人为首领，并相信喊出名字就可以从他身上获得勇气，从而战斗出活下去的机会。

    此刻，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勇气了。

    但妖怪比他们动作更快！

    迎着南面一个马贼，妖怪大步疾冲，马贼见状弯刀立刻劈落，一刀砍在妖怪手臂上，深可见骨。

    但是妖怪的脚步并没因此停下，反而加紧一步，一头将这个马贼撞飞！

    双脚离地的马贼头脑一片空白，紧跟着小腿就被怪物抓住了。这妖怪就像抓起个人棍子，腰部一弯，就往地面上砸！

    “哐哐”两声，马贼被往地上拍砸两次，就像鼓槌敲在鼓面上，全身的骨头都碎了，连惨叫都发不出。其他马贼都为这妖怪凶暴的气势一窒，而妖怪手脚不停，把手中马贼往外一扔，立刻又把另一名马贼砸倒。

    还剩三个。

    “潘谷拉！”一声大吼，又一个马贼冲了上来。他看到妖怪一只胳膊已经在不停地流血，这是机会。

    但当他的刀杀到，妖怪原地跳了起来，一跳丈高。

    马贼脸上一片死灰，他把刀举向空中。

    但妖怪果然没管弯刀，就向他落了下来，直接踩压在刀刃上，借着下落的万钧之力，将这个马贼的脊椎骨踩断。

    妖怪的脚上涔涔地流血。

    还剩两个。

    两个马贼的脸上只剩下惊恐，急转过身，失魂丧胆地逃走。

    妖怪从地上捡起了两把弯刀。

    他大吼着把弯刀扔了出去，吼声愤怒，仇恨。

    两把弯刀破腹而出，最后的马贼也倒了下去，到死都没敢回头。

    顾峰一剑刺死了刚才被妖怪砸倒在地上的那个马贼，然后拖着累累伤躯，走到“妖怪”身边。

    “妖怪”果然没有对他动手。而不知为什么，顾峰也在这个“妖怪”身上感到熟悉的感觉。他昂起头，仔细看妖怪的脸。

    突然，他震惊地僵住了。

    即使体格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即使眼睛里是一对诡异的金色重瞳，但朝昔相伴的这张脸，顾峰认为他不会认错的。

    “叶子启……是你？真的是你？”顾峰不可置信地说道。

    真的是他。

    叶子启凶目望着顾峰——

    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