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神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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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火

    铸剑费的是心神,但霍且非这剑铸得一点儿也不上心。他照样每天哄着两个小孩儿玩,教余延如何绣花,只省出那一点点时间来去照看剑炉。

    余延念叨:“师父,谁家男孩子学这个!”

    他师兄也跟着附和,“是啊师父。”

    霍且非眉头一拧,把绣屏给了曾暮寒,“男孩怎么就不能学绣花了?来来来,你替你师弟绣。”

    曾暮寒不自在地看了眼余延,低头接过。

    师兄绣出来的花让余延小小惊叹一声:和真的一样!余延看向曾暮寒的眼光也多了几分敬佩,霍且非微微一笑,把另一个绣屏递给余延。

    小孩乖乖接过,认认真真学起绣花。

    开炉那日和往日相比无甚么不同,只记得是湿乎乎的一天,因为前天夜里下了一场雨。

    剑炉一打开,就升腾出一片雾气,黑的白的交织成一团。奇得是那黑气并不呛人,和白气一般清新。

    那一团东西逐渐扩散,非但没有变稀薄,反而越来越重,一点点的升空盘旋,若离远些看,似乎将整座山都围住了。

    雾气凶重,余延和曾暮寒又不敢上前,只好远远站着,更看不清炉子里什么样。

    霍且非拿山后的冰泉水朝炉子泼下去,动作一点儿也不细致。

    一桶,两桶,三桶……那炉底的炽热碰到冰凉,发出“嘶嘶”的声音。

    可霍且非仍旧没有停下动作,他足足泼下去一十二桶冰泉水,剑的气息声也渐渐变得微弱,到最后寂静无声。

    老头此时的脸上升起了一抹微笑。他念了个诀,一时间狂风大作,不知这股邪风从哪个方向过来,吹得师兄弟二人几乎站立不得。

    若不是曾暮寒抱着余延,恐怕小孩会被直接卷走。

    这场风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吹了有一会儿才停下。雾气也被这场风一点点带走,成了天上忽明忽暗的云。

    待师兄弟二人睁开眼睛,不仅仅雾气散去,连太阳都在这场风的呼唤下从云彩后钻出来。

    那先前烧得通红的两块铁,如今散了热,逐渐变回原来的样子。

    师兄弟二人因脱力一前一后的跌在地上,小的那个因被大的护在怀里,跌这一下并不疼。

    余延一边揉着师兄的脚踝,一边在师兄的惊叹声中往炉底看:

    两把剑安静的躺在里头,一把天青一把湖蓝,像他们二人一般一上一下,竟是一对兄弟剑。

    霍且非捋捋胡子,满意地点点头,确认剑炉此时不烫手后,用钳子从里面捞出一把剑。

    方才安静躺着的剑此时却像见了仇敌,在霍且非手里极力挣扎着。

    曾暮寒看着湖蓝色的剑身在空中扭着,极不情愿的样子。他忽然有了个荒诞的想法,难道这剑也有自己的魂灵,会选择自己的主人?

    即使这个荒诞的想法成立,一把剑就是一把剑。

    霍且非用另一只手在它的身上轻锤了两下,它便不得不听话起来,只是散去了先前的气焰光彩。

    霍且非似乎没有什么吃惊的样子,他给这刚出炉的剑安上剑柄,然后把剑递给了曾暮寒。

    后者像得了什么珍贵礼物一般双手接过,然而此时那剑又开始了活动,但不像方才那般周身笼罩着怨恨的气息,十分安静平和。

    老头露出了然的笑,“『君子剑』不愧是君子剑,名不虚传,就连选人都要凭着自己的心思。”

    他道,“若我没有记错,这剑原本的名字叫作『岁寒』,与暮寒你倒是有缘分。不如就叫这个名字,不必改了重起可好?”

    曾暮寒此时正仔细抚摸着剑身,拿到这把剑的喜悦之情已经让他无法专心致志听师父的话,只听到『岁寒』二字。

    『寒』是他的名,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佩剑,他怎么能拒绝呢。

    韶言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霍且非把属于他的那把剑递给他。霍且非朝他招招手,他听话地走近,乖巧地现在剑炉旁边。

    “给你师兄的那把『君子剑』,是当年一个什么门派的传宗之物。他当初的那个主人和你师兄性子差不多,都是善良又好骗。”

    霍且非和他咬耳朵,一边看着曾暮寒一边当着韶言面说他的“坏话”。但韶言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霍且非又说,“你知道炉子里这把青剑的来历吗?这是你师父我当初用的剑,它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只有你这种和师父一样满肚子坏水儿的小孩儿才配驱使。

    韶言想要小声辩驳自己才不和不靠谱的师父一样,但他又开不了口,觉得这样似乎对师父过于冒犯。

    霍且非不理会他的小心思,嘴里嘟囔着:“便宜你这小兔崽子。”然后一把将青剑拽出。

    不似岁寒那般在离开剑炉重见天日后才开始控诉或是悲鸣,这把剑几乎一被霍且非碰到就有了自己的意识,险些脱手。

    霍且非眉头一皱,用力把它带出来。离开了剑炉煞气的压制,它更加肆意妄为起来。

    老头可能也没想到这把自家的剑能翻脸不认人,手里的钳子一个没握住,就让剑在胳膊上划了道口子。

    仿佛打开什么机关,韶言听见青剑好像更加兴奋,竟要往他和师兄的方向过来。

    “反了你!”当然没有成功,霍且非硬是一把把它拽回来,不解气地往上缠了几圈符文。

    然而这青剑还是不老实,竟然还妄图冲破束缚。

    老头眉毛一拧,就跟变个人似的。他这时可算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他闭上眼睛,以左手二指夹住符文,嘴里吐出律言:

    “闭目冥心坐,握固净思神。扣齿三十六,两手抱昆仑。左右鸣天鼓,二十四度闻。微摆撼天柱,赤龙搅水津。尽此一口气,想火烧脐轮。左右辘轳转,两脚放舒申。叉手双虚托,低头攀足频。以候神水至,再漱再吞津。如此三度毕,神水九次吞。吞下汨汨响,百脉自调匀。旧名八段锦,子后午前行。次笫轮流转,八卦是良因。”

    他念得极慢,刚开始韶言还很担心,怕没等他念完青剑就已脱离束缚。

    但他每多念出一个字,符文就缠得越紧。待他念完,青剑已被缠得看不出剑形。

    老头睁开双眼,眼神不似方才凛冽,恢复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

    韶言几个月来早就习惯霍且非的脾气,不觉奇怪。他上前扯扯师父的衣角,“这个能教我吗?就是刚才的咒语。”

    老头吃了一惊,心想你小子胃口还挺大。

    “你想学这个?可以是可以,不过得等以后。”

    他怕韶言多想,又解释道,“你现在学不了这个,这种级别的咒言要是乱学,会反噬的。”

    刚才的变故将曾暮寒吓了一跳,他连忙过来检查韶言有没有受伤。霍且非见状作势要哭:

    “真是有了师弟就忘了师父,你师弟好好的呢,倒是你师父让这瘟剑划了个口子!”

    曾暮寒听他这番哭诉,急急忙忙将他师父在空中挥舞的那只胳膊拽下来,仔细检查。

    “都见血了……师父可真是,受伤了还动这条胳膊。”他匆匆瞥了一眼那被缠成一团的“罪魁祸首”,担忧道:

    “要我说,这就是把凶剑。连师父都被它伤到,小师弟又怎地使得!”

    霍且非听他此言,眼睛滴溜溜一转,不知有起了什么坏心眼,他故意逗大徒弟:

    “可若就这样弃了它,你师弟可就没有剑使。不如你这做师兄的就忍痛割爱,把佩剑让给你师弟?”

    这是什么师父啊!韶言一下就听出霍且非是在逗师兄玩,他刚想提醒师兄不要被这为老不尊的给骗了。

    然而他刚想开口,就让老头死死捂住嘴巴。“小延可别哭了,哎呦,是师父不好,怎么铸了一把这样的破铜烂铁出来!”

    真是该死!余延鼓着小脸儿瞪着霍且非,就知道欺负师兄,坏师父!曾暮寒若刚刚还有些踌躇,但一听到余延因没有佩剑哭鼻子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让出佩剑。

    “阿延不哭不哭,师兄把剑给阿言,阿延就有佩剑用啦。”

    他看到余延眼角的泪花,怕他不肯接受,又道:

    “反正师兄还要在山上待好多年,没有剑用也可以的。”

    他话说的柔和,眉目里没有半分勉强之意,还安慰着余延,“好啦,男子汉可不能哭鼻子。”

    “师兄见不得阿延哭的。”曾暮寒说。

    余延眼角的泪花分明是霍且非捂他捂得上不来气憋出来的,这下倒方便霍且非忽悠曾暮寒。

    他心里又气又急,因为他眼里,要哭出来的分明是师兄!

    老天保佑,霍且非还算有良心,知道不能玩的太过火。他还死死按着余延,对着曾暮寒嬉皮笑脸。

    “师父送给你的剑,哪有你再送出去的道理!我能让你师弟没有佩剑吗?就是麻烦了些。”

    他这才松开手,余延大口呼吸着,看霍且非停止了玩笑,别过头不理他。

    “那该如何?”曾暮寒问。“若实在麻烦,我还是把——”

    “哎呀,都说了不用小寒你作牺牲。”霍且非揉揉他的脑袋,“还记得咱们屋后那口通向冷泉的井吗?”

    “把你师弟的剑放里头泡个十年八年,给它去去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