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徐阶仍是惊呼出声。

    可惜，他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老太监吕芳一阵轻咳。

    “咳咳咳……”

    徐阶先是一愣，便发现吕芳冲着自己微微摇头。

    他知道，老太监经常扮演嘉靖帝的代言人，替主子传达一些不能明言的态度。

    比如现在，嘉靖帝希望徐阶能闭嘴。

    严嵩也适时开口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徐阁老圣眷荣盛至此，连老臣也羡慕得紧啊。”

    笑话。

    严世番权掌工部，严嵩更是内阁首辅。

    严家父子俩权柄熏天，徐璠不过区区太常少卿，四品官员在大明京城说一句多如牛毛也不过分。

    这又有什么好羡慕的？

    “唉！”

    徐阶在心中悲叹。

    陛下竟用一个四品官帽，就换掉了当朝太子？

    自己该如何向清流百官交代？

    清流领袖的地位，恐怕是已经做到头了。

    “呵呵。”

    太极八卦蒲团之上，嘉靖帝发出一声轻笑。

    他知道，徐阶妥协了，便把目光从次辅身上挪开。

    “惟中。”

    “老臣在。”

    “事情筹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准备就绪，只是……国库有些吃紧。”

    嘉靖帝和首辅含糊其辞的对话，直把徐阶听得一头雾水。

    筹备什么事？

    竟能让国库吃紧？

    如此大事，自己居然事先一点消息都没有？

    “陛下？！”

    徐阶慌乱开口。

    但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凭着几十年宦海沉浮的老道经验，又立刻补救。

    徐阶先是深呼吸，平心静气，然后俯身叩拜。

    “君有事，臣服其劳。”

    “请问何事竟让国库吃紧、首辅为难？”

    “徐阶既为大明臣子，理应为陛下分忧。”

    他目光灼灼的望向嘉靖帝。

    在慷慨表忠心的同时，也不给对方拒绝自己的借口。

    “徐阁老如此担当，实在难得。”

    严嵩突然开口，却听不出捣乱的意味，更像是在帮腔。

    但怎么可能？

    严、徐势不两立，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地步。

    “惟中，既然徐阁老想知道，你别说与他听。”嘉靖也笑道。

    “是。”

    严嵩转身，微笑面对徐阶。

    笑容中有自信，更有圣眷正隆的优越感。

    “事情其实很简单。”

    “陆炳前次随徐阁老你出征，曾经亲手杀死几十名大汉的无当飞军。”

    “因为是陆炳亲自出手，一击毙命，尸体保存完好。”

    “尸体由锦衣卫护送，走秘密渠道先回京城，再交由太医院检验。”

    “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之下，我大明就此掌握了无当飞军的速成练兵之法。”

    “凭我大明底蕴，选拔一批根骨、天赋奇佳的青壮修行者从军，在半年内将他们培养到大汉无当飞军的档次，完全有可能。”

    “数量上，则远胜大汉的区区一万无当飞军。”

    严嵩略作停顿，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这笑容分明是在讥讽徐阶！

    你辛辛苦苦率兵远征，结果却徒劳无功。

    反而是我严某人，已经悄然主持了如此大的练兵工程。

    “徐阁老，你猜猜看，我大明按无当飞军的标准征召新兵，全国共能筹集多少符合条件的青壮修行者？”

    “我……？”

    徐阶只感觉口干舌燥，嗓子居然发不出声音。

    他震惊，也愤怒！

    原来，这才是皇上派自己偏师出征的真实目的？

    陆炳随军，也不是皇上对他这位次辅的特别荣宠。

    十万大军在外厮杀，只是为了引出大汉的无当飞军，以便陆炳带回几十具尸体？

    “四万人……”

    “五万人……”

    徐阶不知有多少符合标准的青壮。

    他只记得，有四五万明军将士因为这一战，或者埋骨异乡，或者终身残疾。

    阵亡者的抚恤金能否发放到位？

    伤残将士今后的生活谁来保障？

    他们是败兵而非胜兵，按大明律，即便没有出现层层官员盘剥的现象，朝廷能发给他们的抚恤也少得可怜。

    但这是嘉靖朝，严党横行！

    几万伤亡将士的抚恤金，总数仍是一笔可观的财富，怎么可能不被贪墨？

    如此大的损失，换取几十具尸体的收获，这划算吗？

    划算。

    凭徐阶的智慧，他立刻估算出这笔买卖是划算的！

    十万明军，不过是各地征调的地方兵。

    他们修为低微、装备陈旧，在地方上抓捕盗匪勉强胜任，在王朝战争中却是彻头彻尾的累赘。

    而大明连年征战，又失去胡宗宪这样兵家强者，正是国家武力衰弱之时！

    确实，大明朝需要一支新军，皇上的决策没有错误。

    只是，这决策太血腥了！

    “十万人。”严嵩笑着说道：“初步的统计结果，我大明有十万优秀青壮，可以胜任无当飞军的苗子。”

    徐阶脑子嗡的一下！

    十万无当飞军？

    若有一位英明的指挥，可以轻松做到以一当十，甚至横扫天下。

    大明历年战损的兵力缺口，也立刻被修复补充！

    可是，无当飞军是揠苗助长的法子，这等于要断送大明十万天骄的未来，让他们终身止步化神境？！

    “好啊。”

    “真是好。”

    嘉靖帝诡异的开始拍手叫好。

    “徐阁老一场仗，给我大明打出十万无当飞军，理应重赏。”

    “陛下！？”

    徐阶脸色惨白，跪地连连磕头。

    “请千万不要……不要再赏赐臣了。”

    一个四品太常少卿的官职，就换掉了大明太子。

    若清流党人听说，大明十万天骄是因徐阶被毁去前途，他今后如何立足群僚面前？

    看着不断磕头乞求的徐阶，嘉靖帝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

    这人，终究不如严嵩用得顺手。

    他坚守着一些底线，保持着一些纯净。

    而太干净的臣子，从古至今都不太好用。

    “朕缺钱，怎么办？”

    嘉靖帝从牙缝里挤出六个字。

    无当飞军是速成的军队，速成的代价除了牺牲潜力，也极度耗费修炼资源。

    嘉靖朝，从来都是皇帝开口要钱，百官绞尽脑汁搞钱。

    嘉靖帝既然问了，便是要严嵩或徐阶拿出办法。

    捞钱，本是严党擅长的。

    徐阶不明白，这种事嘉靖帝怎么会求助于自己？

    一旁的严嵩已经老僧入定，似乎不打算替皇帝分忧。

    “都不说话？”嘉靖帝突然幽幽道：“那就征税吧。”

    征税，确实是简单粗暴的敛财办法。

    徐阶却皱起眉头。

    因为嘉靖朝的课税沉重，已经预收到二十年以后。

    寅吃卯粮，哪里还有征税的空间？

    徐阶刚想劝谏，却听嘉靖帝又道：“国家用钱之际，能解决这件事也算大功一件。谁能做到，朕会重赏。当然，也可以用来消罪。天大的罪过，朕都给他免了。”

    “太子濠州战败之罪，难道也可以……”

    徐阶几乎是脱口而出。

    但他猛然惊醒！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恐怕是嘉靖帝和严嵩联手，提前给自己挖好的陷阱？

    “可以。”

    太迟了。

    嘉靖帝已经接着徐阶的话，继续往下说。

    “如果太子能完成征税，朕也免去他丢城败兵之罪。太子的位子，也仍是他的。”

    徐阶麻木了。

    侍奉嘉靖这样的君王，真能毁灭他对天子的一切幻想。

    但麻木，还没到极限。

    严嵩又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递到徐阶手里。

    老首辅幸灾乐祸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如果太子接下这份差事，请照此办理。”

    “以太子之名，向全国各地派驻‘提督太监’，监督征税。”

    “提督太监到了地方上，可视当地实情，自行设立征税名目。”

    “如矿、盐、铁、茶等等。”

    “征税额度、周期年限皆不做限制，提督太监可专断执行。”

    “只要能为朝廷凑足练兵之资……”

    徐阶听完，只感觉两眼一花，几乎就要栽倒。

    这哪里是征税？

    简直是搜刮民财！

    偏偏，还冠以万历太子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