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泗京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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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救治季穗

    应天二十六年十一月,雾隐山使者下山。

    在经历了无忧山的惨剧之后,实力受损的各宗门开始蛰伏舔舐伤口。临安皇宫收敛了动作,没有趁人之危的打算,南朝修行界呈现出一副难得的平静局面。

    雾隐山选择这时候遣使安抚各大势力,除了想要化解之前临安城的误会之外,也存了彰显实力以威慑各派的意思。

    尽管当日议事大殿上裘老力压金、火两脉通过了怀柔为主的策略,可自二十五年前雾隐山重新入世以来,对待天下宗门的态度不够强硬是不争的事实。

    其实除了屠乌二人与白煜的一战外,圣地游历在外的门人几乎处处受制。甚至当时身为脉主的宁棹遇袭重伤,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各脉之主或许身居高位看得长远,但麾下的弟子无一不憋了一肚子气。所以这次奉命下山的年轻人们,心中几乎都怀着重振圣地声威的想法。

    十二月刚至,雾隐山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皑皑银装将整片丛林裹成一团,从身处中心的小院望去,是一片难得一见的美景。

    宁樱此时正与季芸将院中清扫到一旁,堆起来垒成人一般高,试图修整出自己喜欢的模样。宁棹依旧坐在他心爱的摇椅上,不时揉出一个雪团扔出,赶走落在挚启屋顶的鸟雀。

    就在三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忙碌时,在院中波动了近两个月的水灵力突然猛地一收,令他们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三人同时起身聚在紧闭了多日的屋子前,随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一道熟悉的身影终于推门走了出来。

    “居然已经是冬天了!”

    入眼一片雪光,令刚步入院中的挚启险些睁不开眼。他揉搓着眼睛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后,眼中映入三张神色不一的面庞。

    “你还舍得出来啊!”

    宁樱一马当先,手中还未放下的雪球“嗖”的一下便扔了过来。一团雪白在头顶散落,灌入脖颈落入衣衫中,令挚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不躲。”

    宁樱羞怒的跺了跺脚,凑到挚启身边替他清理残留的雪迹。直到与挚启四目相对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

    “我、我……”

    她羞红着脸跑到刚堆好的雪人旁,用力敲打着发泄心中的尴尬。不过片刻工夫,刚显出些模样的雪人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一切可还顺利?”

    宁棹及时开口缓解当下的局面。挚启拍拍身上的雪花,拿出一个瓷瓶递给了过去。

    “这是两极转生丹,对旧疾形成的脏腑经脉堵塞效果颇佳,其中还有一味我得自极西之地的特殊灵药,效果应该会更好。”

    宁棹轻启瓶塞,看到一枚冒着晶莹蓝光的药丸静静躺在瓶中。饶是以他几百年的修行见闻,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好东西啊!老头子我这辈子也算见多识广,似这么漂亮的水蕴丹,还是头一回看到。”

    宁棹把玩了一阵,将瓶子递给凑过来的宁樱。宁樱一眼便被玉润溢彩的丹药吸引,瞟向挚启的余光中满是期待。

    直到看见呆立在原地的季芸时,才恋恋不舍的将她拉过来,把瓶子塞入她手中。

    “呐,你的。”

    季芸捧着瓷瓶不知所措,挚启慢慢走到她身旁。

    “这枚两极转生丹对令尊的伤势应该有些作用,可因为主材异变,药力恐会有变化。待他服用之时,最好由我在旁协助。”

    “我……好……谢谢。”季芸低着头,语无伦次。

    “你且休息几日,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挚启出关的消息很快在雾隐山传开。五日后的清晨,他避开院外聚集的人群,偷偷向着山脚行去。

    季芸父女的住处在雾隐山最外围,是一个比山腰那处还要简陋的小院子。雾隐山原本没有让外人入住的先例,就算是山中弟子的血肉至亲。

    宁棹祖孙花费了不少工夫说服其他人,最终也只是为父女二人在边缘求得一处落脚之地。

    可即便是雾隐山一片角落的荒凉之地,比起其他所谓福地也要强上许多。季芸对此十分满足,修行与尽孝两不误,对她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她似乎早就预料到挚启回来,当他出现在院外时,她已经静静的等在那里。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季芸领着挚启进到了屋内。

    比起十年前厝叶园一见,季穗又老了许多。以他原本势境的修为,活上四百年不在话下,可如今不过百岁的年纪,就已经须发花白尽显老态。

    他还是像当年那般呆坐在屋中望着窗外,遥想上次相见也是大雪纷飞的天气,如今虽是在千里之外,却依旧是满目银白的景色。

    挚启在他身旁坐下,发现他的身形比十年前越发佝偻,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以他如今的状况并不耐寒暑,可却坚持终日开着窗。

    季芸熟练的将他散落的被褥裹好,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呆滞的目光在下一刻突然聚焦,转过头来直直盯着挚启。

    季穗的双目中已经满是属于老者的昏暗,可当他认出了挚启的面孔时,仍然有几道异样的光彩闪过。

    “是你!”

    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颤抖的声音显露出他不平静的内心。可面对造成自己一切悲剧的祸首,季穗依然端坐着。

    直到他变幻的脸色恢复平静,眼中的光彩重回晦暗。

    “季……季长老。”挚启犹豫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你来作甚?”

    挚启扭头看向身旁的季芸,见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立马明白季穗并不知道两极转生丹之事。

    “为长老治伤。”

    “治伤?”季穗突然抬起头,片刻之后又垂了下去。“我的伤已经没治了。”

    “我早年会些医术,后又学了炼丹,或许可以试试。”

    “是啊,父亲,他如今是南朝有名的丹炼师,或许他真的可以……”

    “你不用多说。”

    季芸出口劝诫,却被季穗直接打断。

    “这些年我虽然身体不便走动的不多,但仍然有不少消息传到了我耳中,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关于他的。”

    “你也无需多言。”季穗转向挚启。“十年前你上山搭救芸儿时,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原来长老早就知道是我。”

    挚启和季芸同时面露讶色,他没想到那个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的计谋,竟然被一个重伤之人看出了端倪。季芸更是无法想象从他人口中得出的真相,居然早已落在父亲眼中。

    “当年你一剑毁了我的所有,令我日夜煎熬二十载,又怎会忘记你的气息。只不过那时你为救芸儿而来,我才没有揭穿你的身份。却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守诺之人,多年之后竟然真的来为了治伤。”

    “当时我年少冲动酿下大错,事后也经常心生懊恼。若能治好长老的旧伤,也算了却我心中一个执念。”挚启态度十分诚恳。

    “你也不用非得将施舍之事伪装得太过光鲜,只要对伤势有利我都会接受,不用顾忌我的颜面。”

    话到此处,挚启二人顿时大喜。季芸将盛放丹药的瓷瓶掏出,默默推到了季穗面前。

    “原来早就准备好了。”季穗脸上难得的浮起一丝笑容。

    “长老旧疾沉疴多年,为防生出变故,我和季姑娘会在一旁守护。”

    季穗打开瓶塞,先是因为两极转生丹的模样呆滞了片刻。清醒之后也不犹豫,径直将丹药吞入肚中。

    高阶丹药的药力在体内化开,令多年不曾接受灵力滋养的身体顿时焕发出生机。

    “嗯哼!”

    不多时,季穗面色痛苦的发出一阵呻吟,让守在一旁的季芸慌乱站起身来。

    “别急,他只是在适应灵力的运转。”

    挚启的安慰令她安下心来。在季穗不停变幻的神情下,二人又经历了几次状若疯狂的痛苦哀鸣,有一次甚至连挚启都险些忍不住出手打断。好在他坚持了下来。

    夜色降临之时,季穗的气息彻底平复,周身开始被淡淡的木灵力环绕。至此丹药之力已经彻底融入体内,剩下的便是慢慢调养。

    感受到季穗陷入昏睡中,挚启和季芸默默退了出来。此时月色正好,周围是黑夜也遮不住的雪白色,两人站在院中仍由冷风吹拂,许久都没有说话。

    “当年你离开后,我曾调查过汤溪镇之事。厝叶园的确派过两位师叔向你讨要坡垒木心,但挚家之事确实于他们无关。”

    季芸如今已经不算厝叶园的弟子,可出于对往日的旧情,她还是想尽力化解宗门与挚启的恩怨。

    “我知道。”挚启很早以前就明白汤溪镇之事并不简单。“可旧怨未解又添新仇,至今我头上还挂着戕杀萧析抢夺灵兵的恶名呢。”

    “我相信你没有杀他。”

    季芸侧过脸,目光灼灼的盯着挚启,看得他都不得不避开她的双眼。

    “身上恶名挂得太久,我并不在乎再多一条。不过能被他人信任,确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谢谢你。”

    季芸脸上绽开一朵笑颜,在雪色与月色的映衬下十分好看。挚启的目光恰好捕捉到这一幕,竟有些看痴了。

    突然感受到一双月牙般的眸子出现在自己呆滞的双眼中,让他尴尬的掩饰起来。

    “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朋友吗?”

    季芸低声喃喃着,眼神随之飘入满山的雪景中,飘忽的目光似乎勾起了某种回忆。挚启此时也想起了当年的往事,摆出僵硬的笑容再次解释。

    “当年翰直书院外的酒楼上,是我做的太过了。”见季芸不为所动,他继续为自己辩解。

    “那时我满脑子都是家仇,说话做事都不曾深思,说了些难听的话,还捏碎杯子溅了你一身酒。”

    “那是我从记事以来,在师兄弟面前最狼狈的一次。”季芸收回目光,冲着他笑了笑。“可是我并没往心里去。”

    说罢她在五行戒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满是裂纹的小酒杯,递到了挚启跟前。

    “这……”挚启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既然杯子没碎,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好吗?”

    一个碎而未碎的酒杯,将两人的思绪同时拉至二十年前的袁州酒楼上。他们对桌而坐推杯换盏,仿佛从来就是这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