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泗京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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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浮生院之巅

    两人跟在许老身后再次向上,在一阵阵闪烁的金光中,终于真正踏足了浮生院的顶层。可两人适应了令人迷离的光芒时,却发现眼前的景象与想象中的相差甚远。

    映入眼帘是一个被三面山壁环抱的空旷平台,平台上空无一物,只有地面上相隔不远就会露出几块斑驳的痕迹,想必是平日里切磋术法留下的。

    两侧的山壁上被掏出了不少山洞,漆黑的洞口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有光芒照入,其他都被掩盖在茂盛的藤蔓之下。

    正前方是整个浮生院顶部唯一的建筑——一座通体被刷成黑色的小型殿宇。墙上黑漆脱落后的斑驳和已经不合缝的木门,彰显着它的岁月痕迹。而在殿宇正脊的中央,两个龙形塑像之间有一颗散发着令人无法直视的金光,它便是整个浮生院的光源所在。

    许老没有向二人多做介绍,自顾自的走到殿宇正门,然后推门而入。挚启两人不敢怠慢,匆匆踏入殿中。

    刚进去的挚启二人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便被生生挤入眼中的一排排灵位震得呆立在了原地。

    所有灵位都被摆在阶梯式的木桌上,十余阶的牌位从下而上依次减少,到达最顶部是便只有了一个孤零零的木牌,上面书着“浮生院开派祖师之灵位”。

    灵位上方还有一个神龛,其中挂着一幅如今只能看出轮廓的画像,倒是上面的“修身立命,守护苍生”八个大字依旧清晰可见。

    灵位向下有被一个明显的间隔分成左右两边。其中左边的灵位前大多摆着些残破的灵兵,甚至有的空无一物,仅有上面的刻字表明身份。而右边的牌位两个一组摆的十分整齐,前面一书箱一灵兵的遗物也分毫不乱,唯有最下方两个看起来较新的灵位前有所残缺。

    挚启定睛一看,这两个牌位并未刻字,不过前面摆着的竟是由他带回的浮生令与金剑。

    许老上前点燃一炷香插在炉中,然后跪在身前的蒲团上拜了下去。不过从他跪下的角度向左,正好能看见一块被摆在一边的灵牌。牌位前没有任何摆放,不过上面却清晰的刻着“蓝锋”二字。

    挚启二人明白台上供着的都是浮生院的先辈,也赶忙跟着俯下身去。许老跪在一种灵位前沉默良久,最终带着两人在殿门口坐了下来。

    “浮生院历来收徒,只有经历完整的浮生若梦并突破命境之后,才算得上真正的门人。所以按院中规矩,你们还算不得院中弟子。”

    “呃……”挚启愣住了。

    “不过事急从权,也是我太着急了,无法让你们在浮生若梦中安稳的修行。反正你们也是浮生院最后的两位弟子,我便冒着无颜面对祖师的风险将你们收下了吧。”

    “别愣着,再去磕几个头。方才权当是你们对南朝修行先辈的敬意,如今才是真正的入门礼。”

    挚启看着许老脸上古怪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但他还是拉着陶真恭敬的对着众多灵位再磕了几个头。

    “好了,既然已是同门,你们可称我为院主。至于其他人,浮生院向来不重辈分只重心境,年长为叔伯,年轻为兄姊,随性即可。”

    “参见院主。”虽然进门至今一共只见过四人,也从得到真正的教授,但挚启还是将自己当成了浮生院的弟子。

    “又什么事抓紧问,问完赶紧下山。”

    “这么急?”挚启小声嘀咕了一句,却被许老听在了耳中。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呆的,而且现在外面正值多事之秋,你们该出去多走动才是。”

    “敢问院主如今是何年月了?”自从进入浮生院,挚启已经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

    “如今是南朝应天二十一年。”

    “应天二十一年?”

    挚启心中骇然。他自应天元年踏入修行路,至应天十一年进入浮生院,二十载的修行生涯,竟有一半是在浮生若梦中度过。而他也从一个尚在懵懂的幼童,成长为一个二十六岁的成年人。

    “居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而已!若按照正常的流程,你们从第九层走上来之时就已经是二百年后了。”

    “浮生院收徒不勤,若是每一代弟子出师都经历二百年之久,光凭台上这些先辈灵牌,怕是已经在南朝屹立了数千年。数千年高手辈出却声名不显,祖师大义,令弟子钦佩。”

    “大义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个个默默无名的死去。右边那些人还好,至少在南朝留下了点好名声,至于左边这些,大多连尸骨都没找回来。”

    “以先辈们尽皆命境的修为,何至于尸骨不存!”

    听到许老的话,挚启满脸惊骇。台上十多层百余个灵牌,代表的就是一百多个命境修士,这等实力莫说是在小小蜀地,便是在南朝也足以横扫整个修行界。可这些人不仅没有入世争名夺利,甚至连名字都不曾出现在修行界的历史中。

    “命境?命境算个屁,进了九幽之森就没有几个能活着出来的。”

    许老虽然身为浮生院院主,但言语间对这种固守边界、在不停的战斗中默默死去的结果并不满意。而对于挚启来说,九幽之森在他心中的恐怖程度更高出几分。

    命境的无忧与土麒麟不敢深入,同为命境的凌焕只在边缘徘徊,如今常年驻守两地边缘的浮生院主更是直言命境都难以全身而退。这让所有人谈之色变的极西之地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院主可否说说九幽之森?”

    “说什么?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下山立马东出蜀地,回你的南朝潇洒去吧。”

    “可院主引我二人入浮生院,又悉心教导十年,不是为了将祖师守护苍生的大义延续下去吗?”

    “大义?狗屁大义。那些满嘴大义的家伙都在身后的台子上摆着呢!你是不是也像学他们刻块牌子立上去?这里面有我的师父,师兄弟,还有许多晚辈,我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然后为他们刻上灵位,每日里还得为他们打扫上香。

    他们觉得自己为天下苍生而死,其实都是些自私自利的家伙。若不是老家伙们非得将院主之位安在我身上,谁愿意日日守着这些死人过活。一家人老幼不存,死了连个供奉的人都没有,你说说,大义有什么好?”

    许老越说越气,越说声音越大,说道最后几乎已经咆哮起来。尽管他言语中愤怒异常,却掩盖不住双目间的悲凉。眼见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自己无法报仇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这种痛苦的无奈让挚启感同身受。

    许老的一番话还让陶真想起了来不及祭拜的家人,三个各有故事之人围坐在一起,点数着属于自己的悲伤。

    “院主可还有什么交代?”挚启率先开口打破了凄然的氛围。

    “你小子在修行界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比起以前走出去的弟子都要机灵许多,大概会是浮生院活得最久的一个。不过我还是有几点需要提醒你们。”

    “《正气诀》是浮生院的传承功法,作为极有可能是末代弟子的你们切记勤加修炼。不过你小子虚脉是以邪气凝结而成,需得小心平衡体内的正邪冲突,莫要成了浮生院第一个死在自己手中的弟子。”

    “浮生院历代弟子出山,都是以织梦者与护梦人的身份行走南朝。可如今水幻珠已失,那本《若梦》也落入了他人手中,你二人少了名头的束缚,也就不用执着于这个名头应该承担的责任。

    你们大可以回到以前的日子,只要活下去为浮生保住一丝香火就行。当然,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将属于浮生院的东西取回来。”

    许老起身将无名牌位前的浮生令取下一枚,连带着那本没有书名的《浮生》一起递到挚启跟前,神情也突然变得严肃。

    “这些东西是你带来的,还是交给你吧,也算是在浮生院修行一场的纪念。不过浮生院虽然在修行界名声不显,但却也招惹了些敌人。若是那些老家伙们还没死的话,恐怕修为也比我差不了太多。

    所以你下山之后千万不要随意显露浮生院弟子的身份,否则以你们如今的实力,恐怕活不到知道仇敌身份的时候。”

    “此外还有关于《正气诀》的,《正气诀》不同于南朝的五行修炼之法,而是一种修魂之法。”

    “修魂!?”

    听到这里,挚启心中猛地一震,想起了关于念境的传说。许老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化,继续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正气诀》以天地浩然正气为基,并不吸取五行灵气,所以与你们原本的功法没有冲突的地方,大可以放心修行。只要不急不躁,经历了浮生若梦的你们,二百年时间必然能步入命境之门。”

    “但是正心正行并不是迂腐守旧,你们大可不必为了所谓的公平正义违背本心,这也是浮生院的先辈们曾经犯过的错误。不过以你曾搏下‘血煞杀神’的凶狠劲,想必也做不出这样的傻事。”

    “另外《正气诀》虽然乍看上去有点像金修功法,且极少出现在修行界中,但为了不让有心人怀疑你们的身份,还是少些展露为好。若是遇到刻意打听功法之人,躲不开就直接杀了了事。毕竟要是性命都保不住,哪来的什么正气可言。”

    “最后是关于你的。”许老看向挚启。

    “关于我?”

    “关于如何处置你,我改了好几次注意。初见之时,你不过是个前途未卜的幼童,留下浮生令不过临时起意。而后听闻了你在修行界的名声,狠辣却不失正气,也算是个天才人物。所以你来到浮生院之时,我便想着将你彻底变成传承之人。”

    “可没想到正气冲霄依旧无法净化你体内的杀气,我虽然最后救下了你,但不止一次生出将你杀了的念头。可我终究下不去手,还让你成功走过了浮生若梦。如今我已经不打算再做什么,只希望将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时,能坚持本心,少造些杀孽。”

    许老说完止住了话头,挚启愣愣的坐在原地,还在回味着话中的意思。可他越想越不明白,许老这番话究竟在说些什么。

    “许老,我不懂。”

    “不懂就是没到时候,日后自然就懂了。好了,收拾东西下山去吧。”

    “真就这样走了?”挚启从觉得浮生院的一来一去都太过草率。

    “不走也行,你们替我守着这些死人,我下山潇洒去。”

    “这……”

    “柏渊师兄与千影师姐可是也下山去了。”一直没说话的陶真突然问了一句。

    “他们?算是吧。”许老看向灵位。

    “那我们下山之后可以去找他们,还能彼此有个照应。”

    “这个,给你们吧。”许老满脸索然,从衣袖掏出了一份破旧的纸张。“他们曾经留了一封信,也一并交给你们。”

    说完他将那张已经泛黄,边角破损的书信递了过来。陶真小心的接过正好打开阅读,却被许老拦下了。

    “下山再读不迟,赶紧走吧,别耽误我睡觉。”

    面对一再催促的许老,挚启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自从他二人进入浮生院起,许老每次出现脸上都隐隐有一丝急躁。

    作为一个修行数百年的大修士,心性上磨练早已到了可以轻易隐藏情绪的地步。可他一再的喜怒形于色,显然面临着令他无法平静的压力。

    “院主若是有什么难处,如今我们也是浮生院的弟子,愿意分担一部分。”

    “你们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

    许老不耐烦的瞪了挚启一眼,作势就要向山下走去。挚启不敢见他逐客的心思已决,也不再违逆这位师长。与陶真俯身对着他磕了三个头之后,转身踏上山道盘旋而去。

    二人的身影在金光的映照下渐渐消失在山顶,许老对于他们的一再回头置若罔闻。直到彻底不见了踪影之时,才转头遥望山下,拿出从不再两人身前打开的酒袋猛灌了几口。

    “希望我没做错吧。”